第二章 因病停演 (6)
但是塞扎尔?比罗托的幸运继承人塞勒斯坦?克勒韦尔是巴黎暴发户中最天生最真实的代表，很难随随便便就进入他的府上。塞勒斯坦一个人就是一个天地，由于他在这出家庭话剧中是重要角色，因此值得比里韦多费一些笔墨。你们发觉没有，在童年或初涉人世的时期，我们常常用自己的手为自己创造出一个模型?因此，一个银行的办事员走进老板的客厅时，就梦想要有一间同样的客厅。如果他二十年后发了财，那他家中布置的绝不是时髦的豪华，而是他当年眼热的过时豪华。我们无法理解全部这类因对往事妒忌而造成的愚蠢举动，同样也不知道为了这些暗中的竞争，人们在模仿崇拜的偶像，竭尽全力去做前人影子时闹过多少荒唐。克勒韦尔当助理，因为他的老板曾经当过助理；他当营长是因为想要塞扎尔?比罗托带过的肩章。因而，克勒韦尔对于他的老板在财运最亨通的时候让建筑师格兰多设计的精美装饰赞叹不已。当他自己装潢住宅的时候，仍去请早已被人遗忘的建筑师格兰多。
照他的说法，是不管三七二十一，闭着眼睛开着钱袋去找的。真不知道由于这些落伍的捧场者的支持，昔日的名人们还能走红多久。格兰多仍然千篇一律地用白底描金和红绸挂壁来装饰他的客厅。红木家具雕工像大路货，全无精致可言。这使得从工业产品博览会那时起，外省产品的声誉就超过了巴黎。烛台、扶手、壁炉挡灰板、吊灯、座钟全是洛可可风格。放在客厅中央不动的圆桌面上镶嵌着来自罗马的意大利古老的各色大理石，这种矿物标本图表像裁缝的样板，却屡屡获得克勒韦尔接待过的资产阶级来客们的盛赞。由皮埃尔?格拉苏手绘的已故克勒韦尔夫人肖像、克勒韦尔肖像和他女儿及女婿的肖像一共四幅都挂在墙上。这名画家在资产者中间颇具名望，他把克勒韦尔古怪地画成了拜伦的姿势。一千法郎一个的画框和这咖啡馆一样的富丽堂皇倒很相配，只是真正的艺术家见了就会大耸肩膀。金钱从来不会错过一个表现愚蠢的细小机会。
如果退休商人们能像意大利人那样有区别伟大事物的本能，今天我们在巴黎就会有十个威尼斯了。就在当代，一个米兰的商人会很乐意在遗产中捐出五十万法郎给米兰大教堂穹顶上的巨幅圣母像描金。加诺伐在给兄弟的遗嘱中要他花四百万造一座教堂，而他兄弟自己又补捐了一些钱进去。巴黎的一名有产者(而他们全都像里韦心里很爱巴黎的)什么时候想起过要把巴黎圣母院塔楼上缺失的钟楼补上呢?可是你们计算一下国家因无人继承而收缴了多少遗产吧。十五年来，克勒韦尔之流为墙纸、描金石膏、伪劣的雕塑等等所花的代价足可美化整个巴黎。客厅的尽头是一间华丽的小房间，桌子柜子全部模仿布尔的雕刻风格。全部用波斯绸糊壁的卧室也通着客厅。饭厅内摆着耀眼的胡桃木家具，精美的镜框里夹着瑞士风景画，挂在墙四周。克勒韦尔老头梦想着去瑞士旅游，在未去实地之前，先打算在图画上熟悉这个国家。可以看出，前任区长助理，受过勋的国民自卫军军官克勒韦尔要把他倒了大霉的前东家的大排场毫不走样地重新再现出来，连家具都一模一样。
在王朝复辟时代，一个人倒下，另一个完全被遗忘的人又站了起来；这并非是命运的捉弄，而是事物的必然。在革命中，好像在大海风暴中一样，坚实的沉到海底，轻浮的被波涛卷上浪花。大红大紫的保王党人塞扎尔?皮罗托成了资产阶级反对派的枪靶；而得胜的资产阶级在克勒韦尔身上又体现出趾高气扬。这套租金三千法郎的公寓，是在一座位于院子和花园当中的旧宅的二楼，里面堆满了一切用金钱买来的漂亮而庸俗的东西。这里所有的东西都保存得像昆虫学家的飞虫标本，因为克勒韦尔很少住在这里。这个豪华的地方是这野心勃勃的资产者的法定住所。此处只由一名女厨娘和一个男仆照看。逢到他要宴请政界朋友，向一些人摆阔或招待自己全家，他就再请两个临时帮工，并从谢韦酒家订购盛大宴席。克勒韦尔真正的生活场所是在埃洛伊斯?布里斯阁小姐家，以前在洛兰特圣母街，现在已搬到前文提及的肖夏街了。每天早晨，退休商人(所有退休在家的有产者都自称为退休商人)到索赛街去忙两个钟头商务，其余时间都陪着情妇，这让情妇痛苦不堪。
克勒韦尔与埃洛伊斯小姐有确定的交易，她要给他每月五百法郎的快活，不得延期。克勒韦尔另外再付饭钱和一切额外开支。这份带奖金的契约对于女歌手的前情夫似乎还是经济的，因为从前他要送许多礼物。他总对那些十分喜爱自己的女儿而又鳏居的商人们说到这种做法，说租马比自己家里养马合算。然而，如果大家还记得肖夏街的门房私下对男爵说的话，就知道克勒韦尔回避不了马夫和跟班。由此可见，克勒韦尔已经把对女儿的钟爱转为对自己的寻欢作乐了。他的不道德行径有一套高尚道德的理由来辩护。况且，老化妆品商的这种生活(必要的生活，放浪形骸的生活，王公贵族式的，蓬巴杜式的，黎塞留元帅式的)还能点缀他的优越感。克勒韦尔自命是眼界开阔，不花大钱的阔佬，为人慷慨，思想开通；这一切的依据便是每月只用一千二百到一千五百法郎。这不是他玩什么政治虚伪，而是资产阶级虚荣心在作怪，然而两者的结果是相同的。在交易所里，克勒韦尔被认为超脱时世，高人一筹，特别是一个乐天随和的人。在这点上，克勒韦尔自认为大大超过比罗托老头了。
“好么!”克勒韦尔一看见贝姨的身影就火冒三丈，“是你要把于洛小姐嫁给一个年轻的伯爵吗?你把他培养起来是为了让她挂在链条上?……”
“看起来这事让您很生气?”利斯贝德回答时用税利的目光盯着克勒韦尔，“您让我的外甥女嫁不出去有什么好处?因为我听人家说她同勒巴先生儿子的婚事是您给拆散的……”
“你是个好姑娘，能够守口如瓶，”克勒韦尔老头接着说，“那好吧!你认为我能够原谅于洛阁下从我身边抢走若泽法的罪过吗?……尤其是，一个规规矩矩的女人，我准备老来时要娶她为妻的女人，被他变成了一个淫妇，一个卖唱的，一个歌剧院的女戏子……不!不!死也不能。”
“不过，于洛先生倒是个老好人，”贝姨说。
“可爱得很!……十分可爱，可爱到极点，”克勒韦尔说，“我不是想叫他倒霉，我是要报复他，我一定要报复。我的主意已经打定了!”
“也许您就是为了这个念头的缘故，才不再到于洛夫人家去的?”
“可能吧……”
“啊!那么您是在追求我的堂姐?”利斯贝德笑道，“我有点料到呢。”
“可她把我当狗看待，不，比狗还不如，像一个奴才；我说得好听点，像个政治犯。但是，我一定会成功的。”他说着手握成拳敲敲自己的额角。
“可怜的男人，被他的情妇赶了出来，又发现妻子欺骗他，那他真要害怕了!……”
“若泽法吗?”克勒韦尔大叫了起来，“若泽法离开他，打发他走，把他赶出去了?好极了!若泽法!好个若泽法!你替我报了仇!我要送你一对珍珠耳环，我的老相好!……我这些全不知道，因为那天漂亮的阿德莉娜请我上门去了一次后，我在第二天见过你，我就到科贝伊的勒巴家去了，我是从他家回来的。埃洛伊斯闹鬼脾气，硬要差我到乡下去，我知道她这套把戏的目的：她要不让我参加肖夏街的进宅酒宴，只邀请那些艺术家、蹩脚戏子、文人……我被耍了!我还是会原谅她，因为埃洛伊斯让我很开心。她是个还没出名的喜剧演员代雅泽。她有点稀奇古怪，这姑娘!你看这里是我昨晚收到的条子：
“我亲爱的老朋友，我把肖夏街上的帐篷搭好了。我预先招来一些朋友把新粉刷的房子吸干了。一切都好。您随时可以来，先生。阿加尔等着她的亚伯拉罕。”
“埃洛伊斯会告诉我许多新闻，因为她对那些浪子了如指掌。”
“不过我姐夫对这些麻烦满不在乎。”贝姨回答道。
“不可能，”克勒韦尔说，停住了他像钟摆一样的来回踱步。
“于洛先生上了年纪啦，”利斯贝德狡猾地提醒一句。
“我知道，”克勒韦尔说，“但我们有一种关系很类似，于洛也过不了儿女私情关。他可能回到妻子身边去，这倒也许是新鲜事；可是我的复仇计划彻底完蛋了，”他自言自语地说着。“你笑什么，菲谢小姐?……啊!你知道些什么事?……”
“我笑您的想法，”利斯贝德回答，“不错，我的堂姐还相当漂亮，能够打动人心。如果我是男人，我会爱上她的。”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克勒韦尔嚷道，“你在讽刺我!男爵又找到什么新的路数吧。”利斯贝德肯定地点了点头。
“啊!他真走运，隔天就找到了填补若泽法空缺的人!”克勒韦尔接着说，“但是我并不吃惊，因为有一晚吃点心时，他告诉我，在他年轻时候，为了不至于措手不及，他总有三个情妇：一个正准备丢掉，一个正宠着，还有一个是为了日后而在追求的。他应该还有什么风流的小女工养在他的鱼塘里，养在他的鹿场里!这浪荡鬼，完全是路易十五的派头!呵!他是个美男子，运气真好!但是他也在老，脸上皱纹多得很……他一定是勾搭上了哪个小女工。”
“噢!不是的。”利斯贝德回答。
“啊!我要千方百计不能让他成功!我已经不可能从他那里把若泽法夺回来了，这类女子永远不会回到她第一个情人怀里的。人们常说，回头的绝不是出于爱情。不过，贝姨，我愿出五万法郎抢掉这美男子的情妇；要向他证明，一个有营长长相的和有一个未来巴黎区长脑袋的大佬，决不肯白白地让别人抢走他的女人。”
“我的地位只许我听而不许我说，”贝德回答道，“您同我谈话尽可以放心，别人对我说的知心话我绝不会漏出一个字。为什么您要改变我的行为准则呢?那样就没有人再信任我了。”
“我知道，你是一个最好的老姑娘……”克勒韦尔说，“让我们再看看!见鬼，总也有例外的情况。你瞧，他们从来没有给你年金……”
“我可有自己的骨气，不愿向任何人要钱，”贝德说。
“啊!如果你愿意帮我报仇，我就在你名下存一万法郎的终身年金。”老商人说，“告诉我，好小姨子，请告诉我谁是若泽法的替身，你的房租、早饭、你最喜欢的咖啡等等就有钱去付了。你能够享受正宗的莫加咖啡……怎么样?正宗的莫加咖啡有多香啊!”
“我倒并不看重那每年有五百法郎左右利息的一万法郎终身年金，还是完全的信任更要紧，”利斯贝德说，“因为，您瞧，我的好克勒韦尔先生，男爵对我实在太好了，他要替我付房租……。
“是呀，一直替你付下去呢!你想得美!”克勒韦尔叫道，“男爵从哪儿再搞钱?”
“啊!我不知道。可是他仍然为这良家太太的套房花了三万多法郎……”
“一个太太!怎么，还是一个上流社会的女子吗?这坏蛋真好幸运啊!好事都只轮到他一人!”
“一个有夫之妇，好得无可挑剔。”贝姨又说了一句。
“真的吗!”克勒韦尔大声叫道，听见“一个好得无可挑剔的女人”这样神奇的字眼，他一面睁圆发光的双眼，一面动了欲火。
“真的，”贝姨说，“多才多艺，懂音乐，二十三岁，美丽天真的脸蛋，皮肤白得发亮，小狗一样的牙齿，一双眼睛像星星，一个绝妙的额角……小巧玲珑的双脚我从来没有见过，不比她的裙撑鲸骨宽。”
“耳朵呢?”克勒韦尔问道。听见对女性的描写，他马上兴奋起来。
“耳朵可以作塑像。”她回答。
“手也小巧玲珑吗?……”
“总而言之，我告诉您，这是一个女人的珠宝，端庄、温存、又懂廉耻!……一个美丽的灵魂，一个天使，具有一切高雅的情操，因为她的父亲是个法兰西元帅……”
“一个法兰西元帅!”克勒韦尔高声叫着，情不自禁地跳了起来，“我的老天!见鬼了!该死的!卑鄙无耻的小人!……啊!下流坯!——对不起，贝姨，我要疯了!……我相信我会出十万法郎。”
“啊!好，对啦，我告诉您这是一个正派的，高尚的女人。所以男爵才花了不少钱。”
“他一个铜板也没有啦……
我告诉你。”
“他把那个丈夫抬上去了……”
“抬到哪儿?”克勒韦尔苦笑着问。
“已经任命为副科长了，这个丈夫肯定会巴结的……他满心想要十字勋章呢。”
“政府应当留意，要尊重已经授过勋的人，不能滥发十字勋章。”克勒韦尔带着关心政治而恼怒的神态说，“这个讨厌的老鬼男爵怎么可以随心所欲?我觉得自己一点也不比他差”，他补了一句，一面照着镜子摆好姿势，“埃洛伊斯经常在女人不撒谎的时候对我说，我是个非凡出众的人。”
“噢!女人是喜欢胖男人的，”贝姨说，“他们差不多全是良心好的人；您和男爵两人当中，我是要挑选您的。于洛先生才华横溢，漂亮，身段美；但是您，您生得结实，而且，瞧，您似乎比他显得更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