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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母亲弃世

心情不好的日子里,妈妈总爱裹着毯子躺在沙发上默默不语。她眼神空洞,惝恍迷离,有时被我戳醒问点什么,也总是神不守舍地敷衍几句,要么答非所问,要么就是说上半截没了下文。她总说想一个人静静,叫我自己玩去。于是,我只好乖乖打开电视,以此消磨时光。至于妈妈,她不是听广播,就是睡觉,任由我在一旁自娱自乐,自生自灭。回回如此,全拜隔三差五的“心情不好”所赐。

我那会儿还不识字,赶上“心情不好”的日子,妈妈自然也提不起兴致给我念小人书,于是,我便坐在她柔弱无力的臂弯内,翻开膝上的《金色童书》,给她念上几段看图说话。每到此时,我都会拉起她的手臂把自己紧紧环绕,感觉就像她正抱着我一样。有时候,我会给她沏上一杯自来水冲的袋泡茶,她总是强笑着抿一小口,放在桌上,随后就忘到脑后了。

每当妈妈沉湎于“心情不好”无瑕旁顾的时候,我便会出尽百宝吸引她的注意。我给她放过那张78转速的红色唱碟《童女之舞》,和着沙沙作响的音乐在她面前翩翩起舞。我还给她唱过儿童节目里学来的歌。再不然,就拿起画笔信手涂鸦,要是能博得妈妈一声心不在焉的称赞,我便兴冲冲地把画作贴在冰箱上。

偶尔,妈妈也会起身去趟洗手间,然后光着脚懒懒地走进厨房,打开冰箱,取些水果或几片面包,有时,干脆把门一关,似乎宁愿挨饿,也不愿劳神做一顿饭,甚至想想吃什么都嫌累。之后,她会去水龙头那儿接一杯水,接着,重新回到沙发上。

有时候,妈妈无力起身续杯,于是她便会想起桌上那杯早已走了味的茶。每次见她喝下我亲手泡的茶,我心里总是很得意。

“心情不好”的日子连绵不断,直到妈妈离去才算到头。就在去世前几日,妈妈不再更衣梳洗,也不再给我洗澡,我若想和她说说话,她也只是呆呆地看着我,好像压根儿就不认识我。有时,她也会伸手轻轻抚摸我的脸颊,可是手刚抬起随即又颓然落下,仿佛连举手之力也没有了。

那些日子里,我大多就靠葡萄果酱三明治和白开水度日。三明治是我自己做的,所以灶台上、桌子上、地板上到处都留下了黏糊糊的酱渍,等它们干了,便成了蟑螂的饕餮大餐。为了犒劳自己,我把餐椅拖到橱柜前,就着椅子爬上去,从糖罐里抓几把糖。妈妈看见了也不说我。有时,我也会去冰箱找根胡萝卜嚼嚼,自打上一次我拿走一根后,剩下的那堆都已长出了白毛,全部蔫头耷脑地趴在那里。或者,我会翻出个橙子,拿把牛排刀对半劈开,然后抓起半个凑上去吮吸。

在我们一起度过的最后一个夏天,妈妈的朋友杰克时常会来串门,他带着我们看电影,去海滩边玩耍。他和妈妈外出吃饭跳舞时,我就和保姆特鲁迪姐姐留守家中。

那年夏天,妈妈度过了一段美好时光,她时而唱着歌,把我举到半空,时而挠挠我的痒痒肉。她带我去公园,推我荡秋千。晚上洗完澡,她会一边给我讲故事,一边变着花样地梳理我的头发,那会儿,我非常喜欢秀兰·邓波儿,于是妈妈便照着她的样子把我的头发一股一股扭成小卷儿,然后用发卡固定住,第二天醒来我准能摇身变成我的偶像。那时的妈妈总有说不完的话,可但凡提到爸爸,我的理解力就跟不上了,毕竟印象中他只是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有时候,妈妈也会聊起杰克。她向我描绘着不远的将来,我们三人将会去的地方,住的房子,以及院子里的秋千。妈妈还会带着我一起去买好看的衣服,为的是能让杰克眼前一亮。我俩一起做炒米饼,妈妈每天都下厨房,顿顿都有蔬菜、甜点,天天都有美味佳肴。杰克有时也会和我们共进晚餐,在我入睡前念上一段枕边故事。

要是碰上阳光明媚的好天气,妈妈就会把窗户统统打开。然后,我俩打上一盆肥皂水,卖力地把厨房和厨具通通擦洗一遍,给所有的家具都上一遍蜡,把角角落落抹得锃亮。妈妈哼着歌,手脚不停地扫地、拖地、吸尘。她把在地下室洗好的衣服晒在公寓后小院子的晾衣绳上,所以我的床单总是散发着太阳的味道。妈妈好像不知疲倦,在我上床后她还要花上很长一段时间洗洗叠叠。

那年夏天,妈妈总是涂上鲜亮的口红,身着长裙带我下馆子吃饭,要不然就搭公车去动物园转转。我们也会坐轻轨去市中心,在卡森百货大厦买支棒棒糖,然后到菲尔德自然博物馆看看埃及木乃伊。在她生命中的最后一夏,我们一起去了很多精彩的地方,一起做了很多有意思的事。

可是好景不长,美好的夏日一去不再,随着天气渐渐转冷,白天变得越来越短,妈妈的那位朋友再也没来串门。日复一日,她变得越来越安静。比起夏天,漫漫冬季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后来,妈妈走了。我依然记得我俩在一起的最后一夜,记得她把我抱上床前嘱咐我“要做个好女孩”时的语气。泪珠顺着她的脸颊纷纷滚落,可看上去反倒比往日精神了些,好像也比平时多了份决绝。现在想来,想必她那时已经打定主意,要逼迫自己去完成一件在平时萎靡不振的状态下无法完成的事。

那晚,我把自己的洋娃娃递给她,问她要不要抱抱,也许这样会觉得好受些。妈妈摇摇头,然后特别用力地抱紧了我,过了好一会儿才松开手。她对我说:“对不起,妈妈的小心肝,不要恨妈妈。”那时候的我并没有在意她是否话里有话,因为这样的念白她常常挂在嘴边。几年之后,让我耿耿于怀的是她究竟从哪儿搞来那把枪。

我十分清楚地记得自己在睡梦中被一双大手抱了起来。警笛声和莫名的嘈杂声不绝于耳,但是我并没有立即醒来,迷糊中那些声音仿佛融入梦境,成为背景。

“嗨,约翰森!把那个洋娃娃给我!”说话的人一副粗嗓门,像在发号施令,不过听上去却又让人觉得安心。我从没听过这个声音。“对,对,就是那个。外头冷得要命,快把床上的毛毯拿来,帮我盖在她身上,我腾不出手来。”

这是男人的声音,而且还是一个陌生男人,我打个激灵从睡梦中醒来。睁开眼睛,看见一个警察把我抱在胸前。约翰森忙着用毯子把我裹紧,随即把洋娃娃塞进我怀里。屋内光影交错,忽明忽灭,全然不像平日里五斗橱上点着那盏小台灯的样子,再定睛一瞧,原来是停在公寓楼前两辆警车的蓝色警灯正不停地忽闪打转。屋外吵吵嚷嚷,楼下对讲机的呼叫声此起彼伏,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还有街上那些焦躁不安的邻居们正七嘴八舌忙着一探究竟。

“妈妈!”我在警察的怀里使劲扭动着身子,大声叫着,“妈妈!”

警察紧紧地抱着我,说:“嘘,叔叔是好人。”他匆匆扫视了一下我的房间。这里陈设简陋,除了一张小床、一个五斗橱和一台小木马外别无长物。要是再多看一眼,他就会发现我的房间不光杂乱,灰尘还多。其实整栋公寓楼都肮脏不堪。我歪着脑袋,见他一脸严峻,不过,那会儿我还不知道要为自己住在这种地方而感到难为情。我也不明白他脸上为何阴晴不定,不明白为何他低头看我时,紧绷的脸部线条蓦然变得柔和,愤怒、悲伤和同情几乎同时跃然眉间。

星星点点的指印和日积月累的污垢布满了结霜的窗户。床单因为几个礼拜没洗,上面的“酷爱”牌饮料污渍依旧鲜红醒目。枕头连个枕套都没有,脏得已经没法看。头两天的晚餐撒落在卧室地板上,那是一袋开了封的薯片,早已回潮失了香脆。窗台上还有一杯放了一个星期的牛奶,泛黄的清亮液体里已经漂着类似酸奶的粘稠物。厨房成了蟑螂的乐园,灶台上和水槽里堆满了脏碗,而冰箱和食柜中却空空如也。

我穿的不是睡衣,还是白天穿的那一身,闻上去就像是一个多礼拜没洗澡换衣服了,事实也的确如此。

约翰森说:“找不到箱子!”

“那就用纸袋,看看水槽下面会不会有。”

“我要妈妈!”我不依不饶,惊慌失措地撅起了小嘴。我在警察的胸口使劲挣扎。“妈——咪!”我大声喊着,然后双手使劲顶开他的怀抱,弓起后背啕大哭起来。

走廊里有人高喊:“麦克纳尔蒂!”抱着我的警察应道:“这儿呢!”他看着我,他没有说“妈妈没事”,而是柔声哄着我:“乖,宝贝,乖!”这时又进来一名警察,麦克纳尔蒂不自觉地轻轻拍着我的后背问:“你看她有多大?”

“四岁吧。”

“我看也像。我家克里茜也差不多这么点大。”

这名被麦克纳尔蒂唤作卡斯特罗的警察靠过来端详着我。我立刻止住了哭泣,回头小心地瞅了他一眼,然后把大拇指塞进了嘴巴,一脸戒备地瞪着他。随后,别转身子,一侧的肩膀和脸颊抵住麦克纳尔蒂的胸口以避开他的视线,接着从毯子里抽出另一只手,心神不宁地绕着一缕细发把玩。最后,我终于受不了他横看竖看的样子,索性把脸埋进了麦克纳尔蒂的胸膛。

“怪道是看上去那么眼熟,小姑娘长的像《梦幻街奇缘》中的娜塔莉?伍德,好像比她还漂亮。”卡斯特罗说。

“嗯,她实在是太可爱了。”麦克纳尔蒂回道。“你说是不是呀?”他逗着我,抱着我轻轻地掂了掂,不过那不是真的提问,所以我也没真的回答。

我别转脸偷偷瞄了一眼卡斯特罗,他还在看我,只是这会儿似乎有些怒气冲冲,又有些心烦意乱。他看上去不太好惹,怪怕人的。我可不喜欢他。

“该死的,又叫老子碰上这档子事。”他嘟囔着,突然转身离开了房间。

约翰逊带着几个纸袋走了过来,然后打开抽屉,抓起几件衣裤和一些袜子塞进袋子。接着,走到壁橱那儿,取下几件罩衫和冬衣,衣架随手扔了一地。随后,他走到我跟前,稍稍掀开毯子,给我那踢来踢去的小脚丫上套上了鞋袜。

卧室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口的台阶一路传进公寓。“她在哪儿?”我听见走廊里有人在喊,一旁还有两人抬着副担架。“她还活着么?”

约翰逊摇摇头。“她报警说要开枪自杀,叫我们过来接孩子。我们到的时候,她已经死了。”约翰逊指了指门厅对面那扇门,那两个人随即走了进去。约翰逊瞥了我一眼,随后利索地把身后的门关上了。

“把孩子带走吧。”

我一动不动。麦克纳尔蒂轻松地将我转了个身,把我揽挎在他的腰间,看他那娴熟的手势,在家里定是个经常抱孩子的好父亲。他伸出粗大的手指轻抚我的脸庞,我害怕得甚至都忘了要躲闪。

约翰森接着说道:“遗书上有孩子外婆的电话。我们先把孩子带回局里,然后再给她打电话。”

麦克纳尔蒂低头看看我。我吸着鼻涕,吮着拇指,怀里紧紧搂着我的洋娃娃。

“你叫什么名字呀,宝宝?”他温柔的问道。

我含着拇指含糊不清地回答,听上去像是轻轻的一声咕哝。

“没听清呢,宝宝,你叫什么?”

“不要!”我把拇指抽了出来,这次听上去清楚了些。刚才听说他们要把我带去什么地方,没准是把我抓走,我开始惊慌失措。“我要妈妈!”我恳求道。

“她叫霍莉。”卡斯特罗从另一间房子回到这儿。“遗书上这么写的。”

“霍莉,小乖乖,叔叔带你开车兜风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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