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说：“我看要出事儿才是正常的。咱们浮图镇虽说是个好地方但也穷了这么些年了。如今突然冒出几个腰包鼓起来的‘带头人’，其他人不眼红那朗格可能？所以我说，改革是好，但个别人先富了，其他人朗格办？东头吃烙饼，西头喝稀饭呀？我看还是应该让那些万元户们多少拿点钱出来散一哈，这才公平。”
王大妈说：“老李。你硬是大锅饭吃起有瘾哈？那成无双在黄葛村养这一年鱼，人都瘦成风干肉了，你凭啥子要喊她把自己的辛苦钱拿来分？镇里头尤其不能这么做哈，否则那还改啥子革，一起喝稀饭算了。”
老李摆摆手说：“又没有说喊他们都拿出来。这改革工作才开始，你总要一步步来撒。再好的东西，你一口吃下去，不是要涨死几个来摆起哟？再说了，你还不是天天吃才吃楞个胖的。小梁的意思也是怕出事，毕竟农民他看的是自己包包里头有啥子装的，隔壁户的碗里头究竟有啥子捞的？除开了这些，其他啥子道理都是空话。要我说就这么办：在座的领导些全部撒下村子去，各自联系各村的带头人，要他们配合一下镇里工作做点儿贡献。他们干事儿的优惠条件都是镇里给的，如今腰包鼓了，出点血也应该嘛。”
郭全礼哈哈一笑说：“老李。你娃硬是个醉仙儿，****的喝了酒比我这些喝茶的脑壳还清醒些。”
王大妈鼻子里哼一声，说：“他一天都是属团鱼的你不晓得哟？”
梁宽平有点发懵地问一句：“这是啥子属相哦？”
赵副镇长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摘下眼镜擦了擦。见梁宽平还不明白，就大声说：“浮图镇有个传说，团鱼是乌龟的孙儿。属团鱼嘛就是说老李是他妈个龟孙子嘛。”
咣当一声响起来，正歪着椅子想给郭全礼递茶杯的李婉莹就笑得连人带茶杯滚到地上。梁宽平赶紧把她扶起来，问可伤着了？李婉莹重新坐好，但脸红得就跟熟透的樱桃一般。
老李掐着腰说：“这哪里是开会嘛。你这几爷子去老王茶铺说书，那号称铁嘴的吴亿才都只有喝西北风的份了。”
开完会郭全礼留下了梁宽平和李婉莹单独布置工作。
他说：“你们不要以为老李在胡说八道。他的话是真有道理的。新时期的农村工作来不得半点儿想当然，搞清楚农民在想啥子这最重要。具体该怎么做你们想一想之后结合实际办。不过记住一条，吃大锅饭这回头路是绝不能走的。”
李婉莹说：“镇长。我还是觉得水泥厂周围的的灰尘有点大哟。”
郭全礼说：“先顾一头吧。灰尘的问题，让他们厂里组织清洁队，搞勤点儿。工人的口罩整厚点儿。”
黄昏裹挟了浮图镇，临街住户的窗里传出了各式的香味儿。
李婉莹站在孤零零的车站站牌下，看着有些紧张的梁宽平说：“我爸爸想见见你。”
梁宽平想了想说：“再过段时间嘛。等一会儿我还要去水泥厂看那设备的运行情况。”
李婉莹笑了：“说你什么好呢？你就真这么胆小得跟耗子一样？”
梁宽平说，可不嘛。我就是属耗子的，胆小如鼠嘛。他说郭全礼居然还让自己去和检查团打交道，简直憋牯牛下儿。
李婉莹说：“老郭把出风头的事儿都让你做了，你还抱怨哦？”
梁宽平扶扶眼镜儿说自己从来就不想直接去得罪什么人，可现在鸭子愣是给轰上葡萄架了，上哪讲理去？
李婉莹眼见得末班车开过来就说：“最后问你这鸭子一句，跟不跟我回去？你要不去可是有人争着去哟，我爸爸老战友的儿子今晚会去我家的。”
梁宽平愣了一下却说：“我又不会打架的。”
李婉莹气得就踢了梁宽平一脚，说这浮图镇上的男人都是没个胆识的。
梁宽平笑笑说：“浮图镇的女人个顶个厉害就行了嘛。”
他看着末班车从不远处的百合嘴转向了龙黄公路开去，心里突然就沉了一下。
水泥厂的烟囱又在开始冒烟了。梁宽平沿着高低不平的次等级公路向着这吞云吐雾的怪兽走去，心里想着这公路也该大修了。
赵永年在堂屋里的老八仙桌上摆了标准的“三盘五碗”八个菜，桌子中间一个土红色的土钵钵里是热腾腾的猪蹄子汤。桌子的上首坐着红光满面的万高升，左边是主人赵永年和儿子赵大河；右边是郭全礼；下首是孟长江与林国斤。
郭全礼待赵永年一端酒杯说请，就径直拿了勺子伸向那热气腾腾的大白豆炖猪蹄子汤。嘴里说着你们先喝着酒，我喝口汤。
众人都知道这镇上最大的干部是见了猪蹄子汤连姓啥都会忘记的，也就由他去。喝过酒，吃了菜，赵永年便请郭全礼先说话。
手里还拿着骨头在啃的郭全礼，一见点了自己的将才赶紧放下骨头却也没忘了再喝口汤，然后才擦擦嘴说：“这个事情呢很简单。咱们浮图镇原是有一个传统的，那就是过年都要‘耍龙灯’。万老爷子家乡那边是叫打社火，但意思都差不多。我想既然咱们现在改革了，大家的日子也好过一些，今年过年我们浮图镇人就热热闹闹耍一回龙灯。耍龙灯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好东西，丢不得的。今天借了赵老爷子的地方，和你们几位三老四少商量，这个龙灯怎么耍？”
赵大河原本是耍龙灯的‘二把子’，也就是龙头后面的那个大把式。一听这话自然就兴奋起来，说只要耍，那些老弟兄伙他是能一一召集来的。
万高升沉吟一会儿说：“事情是个好事情，但这个东西禁止了这么多年，如今我们突然来搞，不会有啥子问题撒？”
赵永年呵呵一笑：“有啥子问题？左呱呱是去年的黄历翻不得了。老百姓过个闹热年，国家也高兴撒。”
郭全礼说：“我就是想把浮图镇搞闹热点儿。在旧社会里头浮图镇这个沟通山里山外的‘百日场’在重庆城的地理上是很有些地位的，如今搞得一副苦瓜相总不是个事儿嘛。我没得啥子本事，把老镇子搞闹热点儿总该是对的嘛。”
林国斤说：“耶！要搞的话这个场合就不小哦，钱是大问题哟。扎龙灯儿，买衣服、搞训练，办伙食、请‘玩友儿班子’都是钱哟。”
赵永年哈哈一笑：“我说你这猴儿精嘛，那不为钱，我请你这大厂长来干啥子也？”
林国斤立时就苦了脸说厂子刚办起来，自己都还没见着效益就要先出钱了，实在是力不从心。
孟长江说：“这样嘛。我和老林负责去临近几个村子里化缘，反正这浮图镇的事就是各人屋头的事，多多少少总要支持才对撒。但镇里也要承一头才得行哦。”
万高升笑说这孟长江从小就是有气魄的。他个人也要出一百块钱来支持一下的。说完了就要郭全礼表态。
郭全礼一口喝了杯中的酒说：“镇里是真穷。这样嘛，请玩友班子的钱以及搞闹热那天众人的伙食由镇里出面解决嘛。”
赵大河笑说镇长就是镇长，这下刘撇子又要倒霉了。赵永年喝斥了赵大河说，那刘撇子要没有镇子里给的好政策，他的‘竹园’早不姓刘了。给大伙儿出点力也是应该。
孟长江说既然要搞就搞全套。这玩龙灯不打铁水来助兴，就好像放鞭炮只响了一半儿，终究是不过瘾的。
赵永年对郭全礼说：“如果要打铁水来助兴，就非得请你郭家屋里的半仙儿出场了。那郭是非是能打出几十种铁水花样儿来的好把式。”
郭全礼说：“我这本家还有这本事？那他也算是全才了。”
万高升说得兴起，就主动要去山下请远近闻名的川剧票友李一凡的玩友班子。李一凡年轻时在戏班里唱戏得罪了朝天门的袍哥舵爷，全靠万高升出面才逃过一劫，自然是要卖万高升这面子的。
赵家屋子里正热闹着，包家媳妇便披散着头发哭喊着撞进门来。她光着一只脚，叫喊着说自家男人在鱼塘边儿被人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