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真是活见鬼了!”他嚷嚷着。
福尔摩斯对这赞扬微微一笑。“你大概扔了二三把石子,那屋里的人才来到窗前。你示意他下楼。他匆匆忙忙穿好衣服,下楼来到起居室。你从窗子进到屋里,和他见了一面——见面时间倒挺短的——你俩待在一块儿时你在屋里走来走去。然后你走出屋子时关上了窗户。这时你就站在草坪上一边抽烟,一边观看着屋里发生的一切。最后,特瑞根尼斯断了气,你也就沿来时的路回去了。好了,斯汤达尔博士,你怎么为自己这番举动辩护呢?你这么干有什么动机?要是你编造一番来糊弄我,我向你保证,这事就再不会由我来过问了。”
来客听到这些控词,脸上早已一片死灰。这时他把头深深地埋在手中,坐在那里沉思良久。突然他冲动起来,一下子从胸前口袋里抽出一张照片,甩在我们面前的粗石桌上。
“我那么做就是为这,”他说。
这是位美人的半身照片。福尔摩斯俯身去看。
“布兰达·特瑞根尼斯,”他说。
“是的,布兰达·特瑞根尼斯,”我们的客人重复道,“那么多年了,我一直爱着她,她也一直爱着我。人们对我在科尼什隐居感到不解,这就是其中的秘密。隐居让我贴近这世上我最宝贝的东西。我不能和她结婚,因为我有妻子。虽然我妻子多年前就丢下我走了,可按这可恶的英国法律,我不能离婚。布兰达等了那么多年,我等了那么多年。可就等来了这样的结果。”
他悲痛地呜咽着,魁伟的身躯不住地颤抖,他的手在花白的胡子下紧紧地掐着喉咙。接着他费力控制住自己,继续往下说:
“牧师了解这一切。我们信任他。他会告诉你,她是人世间的天使。所以他才给我发电报,我也就回来了。我一听到我心爱的人遭到这样的不幸,行李也好,非洲也好,对我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这下你明白我这一番行动的秘密了吧,福尔摩斯先生。”
“说下去,”我的朋友说。
斯汤达尔博士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放在桌上。纸包上写着“Radixpedis diaboli”,字下面标着一个红色的毒物记号。他把纸包推到我面前。
“我知道你是医生,先生。这种药剂你听说过吗?”
“魔鬼足根!没有,我从未听说过。”
“不怪你专业知识不够,”他说,“因为我相信,除布达的一个实验室有它的样品外,欧洲再没有这种药剂了。药典和毒药学文献上均无记载。这种根样子像一只半人半羊的脚,所以一位研究植物的传教士给它取了这么个怪异的名字。非洲西部有些地方的巫医把这毒药当作考验品,以裁决人们是否有罪。他们对这东西严加保密,我是在一个非同寻常的场合,在乌班吉地区得到这种特殊样品的。”他说着打开纸包,露出一撮像鼻烟一样的红棕色粉末。
“接下来呢,先生?”福尔摩斯口气严厉。
“福尔摩斯先生,我这就告诉你下面发生的全部事实。既然你知道了那么多。为我自己着想,你应该知道所有情况。我已经把我同特瑞根尼斯一家的关系解释清楚了。因为他们的妹妹,我才同那兄弟几个关系不错的。他们一家为钱大吵了一场,这样大家就疏远了这个莫梯默,据说他们一家又和好了,所以我后来也同他交往,就同其他几个一样。他这个狡诈阴毒、诡计多端,有几件事让我对他起了疑心,不过没什么理由去跟他公开翻脸。
“就在两个星期前,他有一天来到我住所。我给他看了一些我从非洲带来的奇珍异品,其中就有这药粉。我告诉他这药的特殊效用;它是怎样刺激大脑中控制恐惧情感的中枢;部落祭司拿它去裁决臣民是否有罪时,那些倒霉的土人又是如何发疯或者送命的。我还对他说了,欧洲的科学在这种药的检测方面是无能为力的。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拿到药粉的,因为我一直没离开过房间。不过我相信是在我打开柜子,弯下腰去拿盒子时,他设法拿了一点魔鬼足根。我记得很清楚,他当时老缠着我问,这药粉得多大剂量多长时间才能生效。我可真没想到,他问这些有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我在普利茅斯收到牧师的电报后,才又想起了这事。那恶棍以为,消息还没传到我这儿,我就已经出海了,而且以为我会在非洲失踪好几年呢。
可是我马上回来了。当然一听到详细情况就认定是用了我的毒粉。我来找你,盼着你对这事会有别的解释。可是不可能另有原因。我确信莫梯默·特瑞根尼斯是凶手;他是因财起意,也许他想如果家里人都疯了,他就是他们共有财产的唯一监护人了。所以他用魔鬼足根药粉去害他们,害得两个人精神失常,害死了他的妹妹布兰达,我唯一的爱人,也是唯一爱我的人。这就是他犯下的罪;该受到怎样的惩罚?
“我应该用法律来惩办他吗?我又有什么证据呢?我明白这一切是事实,可是陪审团由我的同胞组成,我能让他们相信这个怪诞的故事吗?也许能,也许不能。但是我不能失败。我的灵魂呼喊着复仇。我曾经告诉过你,福尔摩斯先生,我大半生不受法律约束,所以最终就自行其是了。这次就是如此。我下定决心,他害别人受的罪自己也得受,要不我就亲手对他主持正义。此刻英国再没有人比我更不看重自己的性命了。
“现在我对你说出了一切。其余的你自己已经说过了。同你说的一样,我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一大早就走出了屋子。我预料到会很难叫醒他,所以像你提出的那样从石子堆上捡了些石子。我向他窗子扔了石子,他下楼来让我从起居室的窗子进去。我当面揭穿他的罪行,对他说我既是法官又是刽子手。这卑鄙的家伙倒在椅子上,看到我的手枪全身瘫痪了。我点燃台灯,把药粉洒在上面,然后站在窗外,准备他一想逃离屋子就兑现我的威胁——一枪崩掉他。5 分钟不到他就死了。天啊!瞧他死的那副模样!可是我心硬如铁,因为他所受到的正是我那无辜的爱人先前遭受的痛苦。这就是我的故事,福尔摩斯先生。如果你有心上人,你也许也会这么干的。无论如何,我听凭你处置。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我早就说过,世上的人再没有我这么不怕死的啦。”
福尔摩斯一言不发,坐了一会儿。
“你原来有什么打算?”他最后问道。
“我原打算待在中部非洲直到老死。我那里的活还只干了一半。”
“那就去干完另一半吧,”福尔摩斯说,“至少我是不准备阻拦你的。”
斯汤达尔博士挺起他那魁伟的身躯,庄重地点头致意,然后离开了凉亭。
福尔摩斯点燃了烟斗,把他的烟草袋递给我。
“换上一点儿没有毒的烟倒是挺招人喜欢的,”他说,“我觉得你一定会同意,华生,这案子用不着我们去干预。我们的调查是独立进行的,我们的行动也是如此。你不会去告发那个人吧?”
“当然不会,”我回答说。
“我从没有爱上过谁,华生,不过如果我恋爱了,而且爱上的女人惨遭这样的不幸,我也会像我们那位目无法纪的猎狮人一样干的。谁知道呢?噢,华生,我不会贬低你的聪明,去跟你解释那些显而易见之处。当然,窗台上的石子是我研究的起点。牧师住宅的园子里可没有这样的东西。只有当我转而留意斯汤达尔博士和他的宅子时,我才找到类似的东西。灯在大白天亮着,灯罩上残留着粉末,这两点环环相扣,提供了一条明显的线索。好了,我亲爱的华生,现在我们可以彻底抛开这事了,可以问心无愧地又开始研究迦勒底语的词根了。迦勒底语的词根肯定来源于科尼什语,那可是伟大的凯尔特方言的分支呀。”
(戴茵 译)
红 圈 会
“好了,沃伦太太,我看不出有任何特殊的原因使你不快;我也不明白,我的时间如此宝贵,竟然还去干预这种事。我确实还有其它事情要办。”歇洛克·福尔摩斯这样说着,一边转过身去看他那巨大的剪贴本。他把一些最近的材料剪贴在里面,并且编了索引。
但是,房东太太是固执的,而且还具有女性的灵巧。她寸步不让。
“去年,你还替我的一个房客办过事,”她说,“就是费耳代尔·霍普斯先生。”
“噢,是的——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但他老是说个没完——夸您善良肯帮忙,先生,说您能把一团乱麻的事查得水落石出,一清二楚。每当我自己产生怀疑,摸不清头绪的时候,我就想起了他说的话。我知道,只要您愿意,您是能够办得到的。”
每当受到恭维时,福尔摩斯就容易受影响,并且,当人们用诚恳对待他时,他也就尽力去主持公正。这两股力量迫使他用叹一口气来表示同意,同时他放下了胶水刷子,并把椅子挪开。
“好吧,好吧,沃伦太太,那就讲给我听听吧。我抽烟你不反对吧?谢谢你,华生——拿一下火柴!你心神不安,这我知道,因为你的新房客呆在房间里,你看不到他。那又如何呢,上帝保佑你,沃伦太太,如果我是你的房客,你会一连几个星期都见不到我的。”
“这我不怀疑,先生。但这回情况不同。它把我吓坏了,福尔摩斯先生。
因为害怕我睡不着觉。只听见他急促的脚步声从一大早到深夜走来走去,可就是没见过他的人影——这我可真受不了。我的丈夫比我神经更紧张,但他成天在外面工作,我呢,我就躲不开了。他隐藏什么呢?他干了什么呢?除了那个女孩,屋子里就只剩下我和他了,我的神经更受不了啦。”
福尔摩斯俯身向前,用他长而细的手指抚着房东太太的肩膀。当他需要的时候,他就有一种近乎催眠术般的安慰人的力量。她那恐惧的目光消逝了,紧张的表情也缓和下来,恢复了往日的神态。她坐在福尔摩斯指着的那把椅子上。
“假如我要办的话,那我必须了解每一个细节,”他说道,“别着急,仔细考虑一下。最小的细节可能就是最重要的。你说这个人是十天以前来的,并且付了你两个星期的房租和伙食费,是不是?”
“他问我要多少费用,先生。我说五十先令一个星期。有一间小起居室和卧室,一切齐备,是在房子的顶楼。”
“还有呢?”
“他说:‘我一周给你五镑,只要我能按我的条件行事。’我是一个穷妇人,先生,沃伦先生挣的钱很少,钱对我来说就非常重要了。他拿出一张十镑的钞票,当时就把它给了我。‘假如你能答应我的条件,你可以在将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每半个月得到同样多的钱,’他说,‘如果不行的话,我就不会再将就你了。’”
“那条件是什么呢?”
“唔,先生,条件就是他们得有房子的钥匙。这没有什么,房客们常常有这样的要求。还有一点,他们得有完全的自由,绝不能用任何借口去打扰他。”
“这里面当然不会有什么名堂吧?”
“从道理上讲是没有的,先生。但这个又是根本没有道理的。他到这里住了十天,不管是沃伦先生,还是我和那个女孩,都没有见过他。我们可以听到他急促的脚步走来走去,晚上、早上、中午都是如此。除了第一个晚上外,他从来就没有出过房门。”
“噢,第一个晚上他出去了,是不是?”
“是的,先生,而且回来得非常晚——我们都已经就寝了。他住进来后就对我说过,他会回来得晚,叫我不要关上大门。我听见他回来时,已经是三更半夜了。”
“但他吃饭呢?”
“他特别关照过,当他按了铃后,我们才能把饭菜放在他门口的一把椅子上。当他吃完饭后,他就会再按铃,我们就从同一把椅子上把东西拿走。
如果他再需要什么东西,他就用印刷体写在一张纸上留下。”
“印刷体写?”
“是的,先生,用铅笔写的印刷体。只有一个词,没有别的什么。我带了一张来给您看——SOAP(肥皂)。这是另外一张——MATCH(火柴)。这里还有一张他在第一个早上留下的——DAILY GAZETTE(《每日新闻》)。我每天清晨把报纸和早餐一块儿放在那里。”
“我的天,华生,”福尔摩斯说着,一边用无比惊讶的目光看着房东太太递给他的几张大纸片,“这肯定有点不同寻常。隐居,我可以理解,但为什么要写印刷体呢?写印刷体可是个麻烦笨拙的办法。为什么不用手写体?
这说明什么呢,华生?”
“这说明他是想隐瞒自己的笔迹。”
“但为什么呢?房东太太看见他写的字,对他又会有什么关系呢。是呀,仍可能是你说的那种原因。那么,还有一点,通知为什么这么简洁呢?”
“我想象不到。”
“这样一来就颇耐人寻思了。那些词是用不同一般的铅笔写的,紫色,笔头很粗。你看,在写好之后,纸片是从这里撕开的,所以,‘SOAP’这个词的‘S’一个字母撕去了一部分。这能说明问题,对吧,华生?”
“是说明小心谨慎吗?”
“很对。显然还会留有一些记号、指纹和其他一些东西提供线索,以查明这是个什么人。现在,沃伦太太,你说这个人是中等身材,皮肤发黑,留着胡子。那他大概是多大年纪?”
“很年轻,先生——不到三十岁吧。”
“好吧,你再说不出更多的情况了吗?”
“他说一口流利的英语,先生,但听他的口音,我想他是个外国人。”
“还有,他穿得好吗?”
“他穿着非常考究的衣服,先生——一副绅士风度。黑色的衣服——你看不出有什么特别。”
“他没有给名字吗?”
“没有,先生。”
“他没有信件,也没有人来拜访他?”
“没有。”
“但你或者那个女孩一定在一个早晨去过他的房间啰?”
“没有,先生,他完全是自己照料自己。”
“我的天!这真有点蹊跷。那他的行李呢?”
“他随身带有一只大的棕色提包——别的什么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