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缓缓落下,重臣仍在銮阳殿外听命,一行女眷则被安排在莲花殿中,殿外是层层叠叠的御林军,沈茵茵缓步上前,刚走到殿门口,却被人拦住,那人身着银铠,腰束长剑,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她。
沈茵茵惊讶道:“薛统领这是要挡了我的去路?”
薛放长眉一挑,“属下不敢,只是世子有命,今夜谁都出不得莲花殿。”
沈茵茵盯着他的眉眼,微微一笑,“薛统领说笑了,哥哥怎会挡了我和嫂嫂的去路?”
薛放哪里见过这样美丽的女子,被她盯得面上一红,道:“世子之令不可违,请郡主息怒。”
“不可违?”沈茵茵笑容中多了挑衅,“我若违背又该怎样?”
她一步一步向前,直逼身前的薛放,薛放心慌意乱,只得一步步后退。
“茵茵,不要胡闹。”莲花池边,一道墨色的身影走的极快。
“世子。”薛放抱拳一礼,退至门边。
周晋轩望向殿内,目光所到之处皆为冰冷的玉雕石器,眼神骤然变冷,“她在哪里?”
“嫂嫂去了……栖梧殿。”沈茵茵小声道,方才她引开薛放的注意力,就是为了出月能从殿内潜了出去。
“胡闹!”周晋轩闻言神色微变,自殿前纵身一跃,脚步似羽箭飞腾,急速飞奔在亭台楼阁之间。薛放亦轻身而上,紧紧跟在周晋轩的身后。
远处“咚咚”的宫钟声传来,低沉而缓慢,那声音静静地传遍宫中的每一个角落,凝重的钟声像是一只巨大的锤,击打在宫中的青石大殿上,引得周遭一阵阵颤动,令人心中惶恐。苍老的宫人聚在一处,恍惚间矗立了良久,便又听到了遥远的钟声,他们惊讶地说不出话,唯有失声痛哭。
各宫的妃子们坐立难安,心下慌乱不已,因为这样的钟声,只在皇帝驾崩之时才会响起。
杜荣华颓然坐在地上,一双眼直勾勾地望向前方,空空的却是什么也没有。她缓缓闭上双眼,出了干涩疼痛,竟然连一滴眼泪也没有。
“时至今日……你竟都不愿再见我一面?”她低低地笑了两声。
“皇后娘娘!”小德子的声音匆忙间响起,却忽然惨叫一声。
殿门被人猛地推开,那人急忙向她走来,“荣华,跟我走。”
辰阳殿的灯光忽明忽暗,几处红色的烛火像是夜空中闪着微微光芒的星星,又像是人烟稀少的遥远村落中,家家灶台上的暖暖明火。杜荣华就坐在空荡荡的大殿上,黯淡的火焰将她的侧脸映衬出一片落日的颜色。
“你来做什么?”她斜眼看着来人。
“带你离开。”他蹲在她身旁,轻轻握住她的手。
“滚开!”杜荣华似是怒不可遏,冲着他狠狠吼叫出声,继而重重甩开他的手。“南宫承,拿走你肮脏的手!”
若是此刻有人在场,一定会被被眼前的景象吓得不轻。此时的辰阳殿内,皇后正与太医院的方太医坐在一处,方太医还试图握住皇后的手。可这些都不会有人看到了,因为辰阳殿外除了尸体,没有一个活人。
“他临死之前,心心念念想着的还是别人,你这又是何苦?”南宫承的眉眼已不年轻,望着她的眼睛却仍像个热情的少年。
“十九年前四国会盟,我第一次见到了你,只那一次,就再也移不开眼。”南宫承闭上眼,似乎又回到了当年。“于是我扮作太医的模样来到你身边,看到的只是你对他的缱绻深情,他对你的漠不关心。你却何以执迷不悟至此?”
“闭嘴!”杜荣华冷哼一声,“我早就该杀了你!”
南宫承淡然一笑:“我知道,若不是我给你下了连心蛊,你早就杀了我一千次。”
门外忽然响起了脚步声,冷冷清清的,徐徐向此处而来。二人不约而同地望向屋外,只见那人玄色的袍子似是一条墨龙,穿过了漆黑的夜空,蜿蜒而至眼前。
“皇后娘娘……这位,我该称呼方太医,还是南宫大人?”他那满是雾气的眸子缓缓滑过二人的眼,继而微笑。
“世子来此……是为了什么?”杜荣华望着她惨然一笑。
“解药。”周晋轩静静道。
“解药?唔……没有解药。”杜荣华笑得更为惨淡,可脸上却是满足的神情。
“不可能。”周晋轩直直望进她的眼中,“娘娘本就是以她来胁迫我,不再插手宫中之事,而今太子即将登上高位,娘娘也不需要再以此等卑劣的手法牵制我了。”
杜荣华低头吃吃地笑了起来,“好个聪明的平成王世子,你真是碍手碍脚得很。若不是你,我的父兄家人,我杜氏一族,怎么会命丧黄泉?”她忽然抬起头,眼神狠毒地望着他,“若不是你与南荣煊暗通关节,他又怎能安然活到今天?”
“你父亲早有不臣之心,陛下除去他,不过是早晚的事。至于南荣煊……若不是陛下保他,我又能如何?”周晋轩的声音明朗清越,“娘娘又何必恨我?”
“哈哈哈……竖子何必强词夺理!可你平成王世子,今日还不是得巴巴的向我讨要解药……你可知五毒玉液乃是方太医最为得意的作品,他马上就要死了,此毒又怎会有解?”杜荣华的面容在闪烁的烛光中变得鲜红靓丽,染上了少女的娇羞,“当年,你父周伦不忍下手杀了那妖女……如今的你,真是和他一样绵软的性子……这对妖孽乃是我仓平大患,我豁出了一条命去,也要与你那世子妃同走一遭。”
她越说越愤恨,语气凛冽似三九寒冰,令人心头一窒息。
“哈哈哈……”杜荣华大笑数声,唇角却缓缓沁出了一抹血色。
“荣华……”南宫承惊慌之余扶住了杜荣华颤抖的身子,见她的唇角缓缓淌下血水,似一条蜿蜒的小溪,静谧无声,“你何以至此!”
南宫承抱住杜荣华虚弱的身子,无声流泪。怀里的女子面容凄惨,豆大的汗珠自额上缓缓落下,她蜷缩在一处,手捧着小腹,嘴角不断溢出痛苦的声音,然而这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细,“五毒玉液……果真是……”
“我竟,我竟亲手杀了你!”南宫承抱紧杜荣华,身子微微颤动,却抑制不住大哭起来。“荣华、荣华,你醒来……”
“以你儿的命,换取五毒玉液之解,如何?”周晋轩冷冷望着他,眼神中风起云涌,已然动怒。
南宫承猛然清醒:“你说什么?”
“我若不出手,南荣烽必死无疑。”周晋轩向前紧逼一步。
南宫承深深望向他,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却是百味陈杂,他沉默了许久,终于道:“或许墨玉公子,可解此毒。”
“墨玉公子……”周晋轩反复琢磨这个名字,转身向外走去。
南宫承独自坐在冷清的大殿上,感受的怀中女子已然冰凉的体温。腹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点一点,一寸一寸,吞噬着他的心。
六年前的那一夜,她高烧不退,他却趁人之危……他自诩不是君子,然而那一次却并不后悔。他给她下了连心蛊,这六年来,他的神思总因她而牵绊,不论她高兴、愤怒、伤心亦或是愤恨,他总能觉察到她的情绪,而此时此刻,他竟丝毫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南宫承呆呆望向前方,自言自语道:“一雌一雄,两蛊相连,因而不管你离我多远,我都能感觉到你。可今日雌蛊已死,雄蛊又怎能独活?”
凉夜清风,不知是谁忘却了此处的辰阳殿。许久之后,万籁俱静,出月从屏风后爬了出来,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这一夜,她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