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4月25日星期四早上7点,杜安经过一整夜火车的晃荡,顺利到达了北京西站。这个当时亚洲最大的火车站,也是新中国历史上最臭名昭著的豆腐渣工程。
亮亮早早就已经等在了北一出站口。杜安右手拖着一个最大号的行李箱,左肩背了个巨大的包,这就是他全部的家当了,随着人流的方向,几乎不用思考的往外走着。亮亮一眼就看见了他,上来二话没说,便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杜安知道,亮亮这是打心眼里感到高兴。杜安两只手都占着,只能咧着个嘴,还一个劲的喊着:“包……包……包要掉了。”
亮亮这才放开他,给了他胸口一拳,说道:“早就跟你说了让你来了,死活不来,你看,还是来了吧!”说罢,一把抢过了杜安手里的包,背在了自己的肩上,领着杜安便往站外走去,只字未提江霓。
其实按照亮亮的性格,早就想问了。之前电话里杜安突然说要来,他就以为是两人一块来,杜安却说江霓不来,就他自己。亮亮觉得奇怪,便追着问,杜安却推说等到了以后再说,亮亮就已经觉得不对劲了。今早出门的时候,乔蕊还特意嘱咐了他,不要一见面就追问这事,先回家再问,亮亮才强忍着的。
两人出了站,上了公交车,亮亮一边给杜安介绍着沿路的地名,一边跟他说着到北京之后的这一年里,遇到过的一些有意思的事情。路上换了一次公交车,虽然路程不近,倒也没觉得的漫长。就这么一路聊着,一路笑着到了家,刚走到门口门便开了。
乔蕊探出身子满脸笑容的对杜安说:“快进来,快进来。”
亮亮跟在后面喊着:“你怎么知道我们回来了?”
乔蕊:“就你们这动静,一进楼道整个单元的人都知道你们来了,你当我聋啊!”顿时两个人便哈哈笑了起来。
笑罢,杜安看着乔蕊说:“你咋一点都没变啊,还是那个样子,你不是说要留头发嘛,怎么还这么短?”
乔蕊用眼睛挑了一下亮亮说:“是他想让我留,不是我要留。后来觉得太麻烦,半长不短的时候又难看,就偷偷跑去剪了,人家气的两天没跟我说话呢!”
杜安一边笑着,一边回头调侃着亮亮说:“我看你这愿望是没戏了,要不你自己留得了。”
亮亮笑着对杜安一昂头,说了句“我看行”,然后便一屁股做到了沙发里。乔蕊让杜安坐到了沙发的另一边,转身去厨房把早上买回来的豆浆油条拿了出来,看着两个人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自己坐在了亮亮左手边的沙发扶手上,双手扶着亮亮的肩。
待两个人吃了一会儿,乔蕊才问道:“你怎么突然决定要来了?”
杜安一边吃着一边说:“想你们了呗!”
乔蕊:“屁,之前叫了你那么多次你都不肯来,你跟江霓怎么了?”
杜安一口干了手中端着的豆浆,放下碗说:“分了!”
亮亮也停了下来,扭头看着他,追问到:“为啥啊?”
杜安就手扯了一张茶几上的抽纸,擦了擦嘴,说:“她跟别人好了……”然后就在两个人疑惑眼神的注视下,把从去年11月份到现在发生的事情,一点一点的大概讲述了一遍。
过程中,只有乔蕊插空问了几个细节,亮亮则早已听得满心怒火了。杜安发现,这次回忆的讲述,他的心里已经感觉比之前平静了好多。虽然还有痛感,但已不尖锐,进而转成了一种钝钝的闷痛。
直到故事讲完,亮亮直接跳起来说道:“操,老子要是在,非去削死那小子不可。妈的,最他妈恨这种人了,江霓也不是个好鸟。”还是乔蕊一把又把他拽回了沙发里,才停止了咆哮,但仍然一脸愤怒的样子。
乔蕊:“真没想到她会这样,老杜,你也别伤心了,回头给你介绍几个更好的。人家说了,治愈失恋最好的方法,就是尽快开始一段新的恋爱。没事,你什么时候还愁过没有姑娘啊!原来在学校里,哪个姑娘你还不是信手拈来。”
“就是,就是,就没有你泡不了的姑娘。”亮亮在一旁附和着,杜安浅浅的笑了笑,却没再接话。亮亮和乔蕊都同时感觉到了这件事情给他带来的变化,那绝对是沉甸甸的。
转眼就已经到了中午。三个人一起来到附近的一家餐馆,两口子为杜安搞了个接风宴,出席的还有他那个高中同学,也是酒吧的合伙人,叫齐楠,大家也叫他“奇男”。一米80的身高,警官学校毕业,很壮实,一脸络腮胡子,人长的很英武,弹得一手好吉他,没事自己还好写上两首民谣什么的,自弹自唱起来也是个能迷惑众生的主。已经有不少酒吧的常客都成为了他忠实的粉丝,每周都会专门过来点他唱歌,一首50块,算是酒吧额外的表演性收入。已经听亮亮说过无数次这个大学时期最好的哥们儿了,而且知道杜安原来是玩鼓的,甚是高兴,两个同样热爱音乐的人,一见面就聊的非常投机,反倒是亮亮两口子根本没插上什么话。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他俩就已经决定下午要先去买个手鼓回来,两个人今晚就要合作一把。因为他们的酒吧实在面积有限,一共100平米的一个大通间,去了吧台也就只能摆7张桌子,如果按座位来算的话最多也只能容纳30多个客人。所以,若是弄个爵士鼓回来还真没地方放。好在手鼓之前杜安也玩过,配合个基本的节奏还是问题不大的,日后再勤加练习一下,应该还是能为表演锦上添花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这顿饭吃的相当愉快。根本不用过度,这两个一个小时之前还互不认识的人,就已经熟的好似多年的老友一般了。以至于,后来亮亮开玩笑的时候还一直会说:“早就知道你们两个一见到,就肯定会勾搭成奸的。”大家便会开怀大笑一番,那笑声既真诚又亲切。
就这样,杜安初到北京的这段时间,就天天在酒吧里混着,端茶、上酒、收钱、唱歌,什么都干,反正酒吧一共也就他们四个人。其实,除了乔蕊相对固定的是在吧台里收钱外,剩下的事情基本都是这哥仨儿的,谁看见谁就动了,从不分什么彼此。杜安也暂时就住在亮亮那,他租的是一个小两居室的老房子,一长溜的那种。两个卧室一个大,另一个很小,客厅也小,按面积来讲最多也就能算个饭厅。小卧室里有张单人床,原本堆的都是一箱箱的酒水和饮料,这次杜安来之前特意腾了出来,成为了杜安的卧室。
原来那满床的存货,大部分都直接拉去了酒吧,剩下一小部分留作应急备用的,就转放到了齐楠的住处。其实一般情况下,要酒都是很方便的,打个电话人家就给送来了,只是必需有点存货应付不时之需,毕竟酒吧都是营业到凌晨的,酒是万万断不得的。
齐楠比亮亮要早一年来到北京,一直在这个小区里住着,反正现在也就他自己住着个一居室,最多也就是偶尔带个姑娘回来睡个觉。之前有过一个相对固定的女朋友,后来分了,就一直再没遇到能固定下来的了。
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恋爱太劳神,睡睡还行,处着太累。
所以,屋里的位置倒也还宽敞,腾出个角落堆上十几箱备用酒水,还是很轻松的。
这段时间,杜安和齐楠在一起玩的不亦乐乎,以致后来在酒吧里唱的觉得不过瘾了,两人还会时常跑到地铁口去唱歌。那种地下通道带来的自然回响对于不插电的演唱来说简直是棒透了,常有往来的路人会被歌声吸引,久久不愿离去。他们将大大的吉他袋子往地上一丢,三四个小时的弹唱下来,少则几十块,多时百余块,哥俩儿商量好了,几十块就麦当劳,一百以上涮羊肉,还有剩下的就买烟。
此事不为挣钱,只为痛苦,不管今天我们在哪唱歌,我们都很骄傲。
印象最深的一次,有个路过的大哥,长长的头发,扎个辫子,穿着很讲究,一看就像个玩音乐的前辈。走到近处,停下脚步,静静听完了一首歌,问了句:“这是你们自己写的吗?”齐楠微笑着点点头,大哥翘起大拇指说了句:“很棒,加油!”然后在吉他袋里放了一张红色的毛主席后,转身离去。哥俩儿为此兴奋了好半天,因为这是目前为止第一次收到最大面值的人民币,对他们来说这更是一份深深的鼓励。
那天回来后,两人叫上了亮亮两口子大吃了一顿,几个人还不停的幻想着,没准哪天还真被哪个唱片公司发现了,一举成名了也说不定呢!那是一种多么单纯的兴奋啊,也是一份充满着青春梦想的悸动。
渐渐地,杜安开始收悉这座城市,也爱上了这座城市,这里繁华、新鲜、开放、多元、文化气息浓郁。
酒吧有两个常客,都是旁边大学的学生,两人同届同班同寝室,一个叫萧子健、一个叫郑天宝,因为几乎天天都来,所以跟大家也都混的特别熟了。若是连着两三天没出现,还会觉得怪怪的,打个电话让赶紧来报个到。
萧子健的老家是山东的,女朋友是他的高中同学,叫秦芳,在西安上大学,据说是个活泼开朗的大美女。之前来玩过两次,其他人都见过,杜安还没赶上。
郑天宝的老家是河南的,女朋友叫初楚瑶,老家是吉林的,也是他们一个学校的,几乎就是他的小尾巴,不仅人漂亮,而且温柔如水,对他的那份细致体贴,更是羡煞旁人。如果一定要找缺点,那就是有点太粘人了。大家都说天宝是走了****粑粑运,才碰上了这么好的一个姑娘。每逢这个时候,天宝便会一把搂过楚瑶,骄傲的一昂头跟大家说:“那是,也不看看咱是谁!”然后在楚瑶的脸上狠狠的亲上一口,接着臭屁一番,惹得楚瑶满颊通红,幸福满溢。大家却都恨的后槽牙痒痒,脱衣服、卷袖子的欲捶丫以泄心头之愤。
日子长了,这三个人已经完全不是客人了,想喝酒的时候给个折后价自己拿,遇上节假日酒吧忙的时候,还会早早过来帮帮忙。天热的时候,酒吧打烊了,大家就会聚在一起,抬上两张桌子,搬上几把椅子,再从旁边的小卖部要上一箱大瓶的燕京、几袋花生米,聊天、唱歌、玩死亡游戏、编鬼故事、出各种节目。
一直闹到天亮之后,酒过N巡,早点都出摊了,才会一起吃了早饭,再分头散去。
杜安觉得虽然并不忙碌,但每天却过得闲散而充实,身边的这些朋友也让他心底的悲伤开始慢慢淡去。离开了熟悉的环境,自然也少了份睹物思人的情绪,身边知晓事情的朋友自然也不会刻意提起。再加上已经彻底被翻新了的生活内容,还有两个常来酒吧听歌,而且其中一个已经明显向他表示过好感的姑娘,一切似乎都在朝着美好的明天走去。
直到,六月初的一天下午,亮亮和乔蕊去逛超市了,他自己待在家里看书,清脆的电话铃音打破了沉静。拿起电话,一个无比熟悉的名字跃入眼底“江霓”,杜安愣了一下,但还是习惯性的按下了接听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