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灰色的山涧中,我躺在断崖上,默默地仰望着你—三叠泉瀑布,庐山的骄傲。
不知道你来自何处,不知你走过怎样坎坷曲折的路程,在这里,在高高的山巅上,你冲出绿色的丛林,从数十米的峭壁上奔突而下了。像一匹素练,你在秋风中抖动,飘散着淡淡的雾霭,喷溅着清冷的水星儿,还“哗哗”地喧闹。你跌落在清亮的水潭里,又在巨大的乱石间隙,在石坡光滑的皱褶上淙淙流淌,在我身边的断崖上,又一次奔突而下。我看不到你的踪迹了,却依然能听到在远处,在涧底,你充满活力的喧响……
明亮的阳光抚摸着我热烘烘的脸和疲软的身躯,我似睡非睡了。有一瞬间,我的注意力忽然远离开你—想起我生平所见过的一些河流和泉水。
我童年亲密的伙伴之一,故乡北面的北河,在我记忆中一直是个奇迹。它那么瘦弱、清浅,被广漠的沙滩围裹着。我第一次见到它时,就担忧它会被冷酷的黄沙吞没,可是,至今它还在沙滩上蜿蜒,静静地蜿蜒,只是更瘦弱,更清浅了。
参加工作之后的第五年,有山东之行。久仰大名的趵突泉,竟然从一个巴斗粗的大铁管子中喷涌咆哮而出,使我意兴全无;黑虎泉和玻璃泉却颇有气势;而当我乘一艘大木船南渡黄河时,下游天水相连、苍茫无际的壮伟景象,竟使我感动得久久不能成语。
以后,长江、漓江、珠江我都有幸乘船畅游过。三峡的所谓“险峻”,我以为抵不上漓江的秀美;何况漓江两岸目不暇接的千山,也绝不缺少险峻的意趣。而珠江的碧波浩荡,渔舟欸乃,又别具一种令人动情的风姿。
我想起了永定河。它隔着高高的黄土大堤,静悄悄地流过我们的“五七”干校。在那苦闷的年代,它曾伴随我度过三年多漫长的时光。
清水河。那是我在大学期间下放劳动时结识的一条山溪。它日夜奔流,冲撞着拦它去路的卧牛石,冲撞着坚固的石岸。在它的上游,有一股清冽的山泉,飞泻在一块褐色的巨石上,银花四溅。
……
沐浴着暖烘烘的阳光,聆听着三叠泉使人心旷神怡的鸣响,这一瞬间我曾经目睹过的多少有名无名的河流,多少有名无名的泉水,在我脑海中闪过。
一个古怪的联想,突然在我心田萌生出来—我们的大地,是多么宽宏大度!
长江大河,它引以为荣,便赐给它们广阔的流域;无名的小河山溪,它也划给一方土地,任其流淌。三叠泉、象鼻泉固然置身名山大川,但仅仅是山野间的涓涓瀑布,大地也给予一块石头作为它们的落足之美。
只要它们能给人们一点点航运之便、灌溉之功、鱼虾之利或风景之美,只要它们能滋润方寸的沃土,大地一概兼容并蓄。偶有溢出轨道的河流,大地也仅是令其子孙垒坝筑堤,清俊疏导,绝不发动地震或泥石流令其无葬身之地。
啊,宏伟大度的大地;气象万千的大地。
由此,我又古怪地联想到我们的文学。当然,那是与三叠泉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