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懒,养花也甘居人后,莫说奇花异草,开花的花,我也不敢莳养,恐一时照顾不周,糟践了生灵。
我家窗台上,摆的都是仙人球、仙人掌、仙人棍之类的玩意儿。这些东西,适于和懒人做伴—不必施肥,不必整枝;想起它们时,浇一壶清水;两三个礼拜不浇,它们照样儿一体青碧,本固“刺儿”荣。
同编辑室的刘同志,年纪不大,对养花却多有钻研,闲谈中,向我灌输了不少花卉方面的知识。
有一次,他来我家,尚未落座,先向窗台上那些花盆望去,我的心立时热起来—我期望他的鼓励和赞扬。可是,他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种行家惯有的淡漠与轻蔑,使我心里发凉。果然,他开玩笑似的说:“你这也叫花儿?只能叫棒槌。”他又说:“正经养花的,现在不养这些—不登大雅之堂。”临走,他要送我几盆花。我谢绝了他的好意。
我自养我的仙人球、仙人掌、仙人棍。
有时眼睛累了,放下校样或正在编辑中的书稿,站到这些“棒槌”前,视觉顿时为之一新。且不说这些“棒槌”的外形如何质朴古拙,天趣盎然,只说它们各自不同的绿色,便令我悠然神往。
一个哈密瓜大的仙人球,通体墨绿,像盆景中的一座玉石山;僧帽儿呢,绿中透着灰,使我想起清晨宁静的湖水;一盆山影,本是翠绿的,却被遍体黄茸茸的毫毛冲淡了。玉柱绿的新鲜,海龙丸绿的深沉。燕子掌上,老片新芽,也绿的不同……
看着看着,忽然悟出一点儿什么—我们常说常见的绿色,竟也各自不同;人的个性,自然更是千差万别。不同的绿色,受到人们的喜爱;人的不同个性,受到应有的尊重了吗……想着这些,有时也想着别的什么,我对这些“棒槌”更增加了欣慰之情。
去年夏天,我去广东、云南观光,离京一月有余。回家后,女儿惊喜地告诉我:“咱们的仙人球开花了!开了七朵!”
果真,开的是大白花!花梗长长的,花蕊是金色的。娇极了!美极了!
仙人球开花,使我增强了信心,加上女儿的怂恿,我也想养一盆常常开花的花了。
养什么呢?我颇费一番斟酌。茉莉太娇气,月季不好剪枝,石榴又觉得俗气。想来想去,忽然想起玻璃翠—那是前些年在北京曾风行一时的花卉,我在几位朋友家中都看见过。恍惚记得,它的花红里透粉,一簇簇浮在翠绿的叶丛上,又娇艳,又清雅,而且据说它是很好莳养的。
我去找对养花多有钻研的刘同志,请他帮我找一盆玻璃翠。刘同志凝视我片刻,脸上现出一丝难解的微笑,又一次对我表示了行家惯有的淡漠和轻蔑:“养玻璃翠干什么?现在谁还要那玩意儿!”
前些天他曾告诉我,长春的“君子兰”热,已经侵入北京。他也投资买了两盆。让他痛心的是,其中一盆已经烂掉了。
他去阳台上,搬进几盆花:有竹节海棠、仙客来,还有瓜叶菊。他慷慨地一挥手:“随便挑吧。别想什么玻璃翠了。”
我再次谢绝了他的好意。
花儿的美,应该是长存的,不应受到时髦潮流的亵渎或侵袭。当然,也不该排斥新的品种。
我只想找一盆玻璃翠。
我确信能找到一盆玻璃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