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张耳①、陈馀②,皆魏名士。秦灭魏,悬金购两人。两人变姓名俱之陈,为里监门以自食。吏尝以过笞陈馀。馀怒欲起,张耳蹑之,使受笞。吏去,耳乃引馀之桑下,数之曰:“始吾与公言何若?今见小辱而欲死一吏乎!”
【冯评】
勾践石室,淮阴③胯下,皆忍小耻以就大业也。陈馀浅躁,不及张耳远甚,所以一成一败。
【注释】
①张耳:秦末人,为魏国名士。后辅佐赵王。
②陈馀:秦末人,与张耳俱为魏国名士。后任赵国大将军,在井陉之战中轻敌,为韩信所败,身死。
③淮阴:即是淮阴侯韩信。
【译文】
张耳(大梁人,与陈馀为刎颈之交,与韩信一起破赵,封赵王)、陈馀都是战国魏的名士。秦灭魏以后,悬赏要捉拿他们两人。
两人于是隐姓埋名,一起到陈国故地看守里门谋生。官吏曾因小事要鞭打陈馀,陈馀发怒,想反抗,张耳踩他的脚,让他忍了。
官吏走后,张耳带陈馀到树下,责备他说:“以前我对你是怎么说的?现在受一点小小的屈辱,就要杀死一个官吏、从而暴露自己吗?”
【冯评译文】
勾践卧薪尝胆终于复国,淮阴侯韩信忍得胯下之辱,都是忍受小耻而成就大业的生动例证。陈馀轻浮急躁,远不如张耳,所以后来一个成功,一个失败。
【心读】
古人讲:宰相肚里能撑船。说的就是杰出之人要有博大的胸怀,要有极强的忍耐力。其实,反过来讲,要想成为做大事者,就要有极强的忍耐力。张耳和陈馀两个人的人生机遇,就说明了这一点。忍耐力是一个人成功与否的关键所在。历史经验告诉我们,一个人忍耐力的大小某种意义上决定了他能取得多么大的成绩。
张耳和陈馀两个人,都是秦朝末期魏国故地的名士。张耳性情沉稳、内敛,能够暂时忍耐,不以一点小的愤恨而破坏自己的大事。所以,后来张耳取得了成功;而陈馀虽然也是一位豪杰,却轻浮急躁,高傲张扬,刚愎自用,结果正是他的缺乏忍耐,在后来与韩信的井陉之战中,被韩信打败。他的轻浮急躁、刚愎自用也成为人们的笑柄。
实际上,单论个人能力,陈馀绝不在张耳之下,甚至在军事指挥能力上远胜于张耳。在秦末的割据势力中,陈馀的能力是得到大家公认的,以他为军事首脑的赵国也是势力较强的。如果他能够忍耐,足以在楚汉相争中寻得生存空间,甚至建功立业也不是没有可能;在井陉之战中,也正是缺乏忍耐,让韩信取得了战机,如果他能坚守营盘,静待时机,韩信背水一战就可能全军覆没。
然而,历史不允许假设,正是这种偶然性与必然性的结合,成就了历史的篇章。陈馀只能为历史所淘汰,而韩信则成就了威名。缺乏忍耐力,实际上是心胸狭隘、气量小的外在表现。我们都知道“胯下之辱”的故事,说的正是韩信。从小胸怀大志的韩信,忍受了常人难以忍受的屈辱,也成就了常人难以成就的功业。如果韩信激于一时愤怒,杀了侮辱他的人,那么又怎能成为日后的三军统帅呢?又怎能帮助刘邦平定魏王豹、灭陈馀、除项羽,因功封为淮阴侯呢?一时的激愤只能博取暂时的扬眉吐气,却影响了根本的大事,落得个身陷囹圄。
但是也必须指出,韩信的能忍“胯下之辱”,并不是鼓励人什么都忍,而是强调在大事和小耻之间发生冲突时,要先顾全大局。
我们对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的故事都耳熟能详。越王勾践就是一个忍耐力很强的人。会稽山一战,越国主力只剩下五千人,而且处于吴国军队的重重包围中。在这种情况下,勾践选择了以投降换取生存的策略。以前堂堂的一国之君,成为阶下囚。问题的关键是,投降以后,勾践为了复国,忍受了屈辱,自己给吴王夫差做马夫,妻子也成为奴隶,洗衣做饭。两个人在吴国苦苦受煎熬了三年,直到感动了夫差,回到越国。在这期间,遭遇的耻辱恐怕远胜于韩信的“胯下之辱”,但为了实现自己的复国大计,勾践忍受住了这些屈辱。正是靠他的忍耐,赢得了越国的生存,赢得了休养生息的时机,赢得了复国的机会。如果当时勾践拒不投降,不能忍受小耻,以死力拼,那么以当时的吴越两国军事力量的对比,越国只能吞下惨遭灭国的苦果。越国经过休养生息,国力日渐强大,终于寻得良机,一举击败了吴国,而此时越王勾践吸取了吴王夫差的教训,没有给吴国喘息的机会,最终灭亡了吴国。而后,勾践北上中原,与其他诸侯争夺霸权,成为春秋五霸之一,他的子孙继承了他的事业,称霸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战国初期。
“忍”“激”二字是祸福关,更是成就大事的分水岭。忍耐与激怒是属于人的修养问题,和你的事业、前途密切相关。从形声字角度分析,忍字上刃下心,也就是心字头上一把刀。人心是肉长的,所以有血有肉,更怕刀扎,而这忍字却正是要在这心上扎上一把刀,其痛苦的情形自然是可想而知的,也就是说,忍是很难做到的。像韩信的“胯下之辱”、越王勾践的“卧薪尝胆”,不是常人所能做到的。但是,“小不忍则乱大谋”,小的地方忍住了,大的事情往往才能做好。年轻人血气方刚,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什么事情都可以应付得了。凡事都忍不得,与领导吵架,与同事争斗,什么事情都要有个争头。不能忍耐暂时的委屈,不能忍受自己的才华不受重视,不能容忍别人抢了自己的风头,更不能忍受有些自认为应该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他人占得。这都是不成熟、缺乏忍耐力的表现,结果却得罪了人,造成了不必要的麻烦。殊不知年轻人来日方长的道理,忍耐下来,等候时机。不要因为一时的不满,毁掉了自己的前程,给自己树下了许多敌人。遇事能忍,才能够成就大事;遇事激烈,便无法与之共事。刘邦能忍,韩信能忍,张良能忍,才足以成就天下霸业;项羽激烈,慷慨悲歌,不能容人小过,便把韩信驱给了对手刘邦,连一个亚父范增也不能善待。好好的天下竟然会拱手送给了刘邦,兵败乌江而死!悲哉!是忍是激,孰非孰是,不能不审察!
《西游记》第二十六回一开篇便引用了一首诗说:“处世须存心上刃,修身切记寸边而。常言刃字为生意,但要三思戒怒欺。上士无争传亘古,圣人怀德继当时。刚强更有刚强辈,究竟终成空与非。”就是教人要凡事忍耐,不要与人争斗。因为你争我夺的时候,必然会有伤亡和失意,对于自己日后的事业也许非常不利。遇事能够忍耐,一团和气,便无人不是朋友,无处不是乐土了。
那么,是不是一味的忍让,就能换来事业的成功呢?这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忍让也是有限度的,同时不能指望忍让给你带来转机,真正决定成败的还要靠你的努力,忍让本质上是为了给你这种努力保驾护航,提供一个相对有利的发展空间。
忍耐应该有一个限度,无限度的忍耐会磨灭你的进取心,长时间的忍耐会让你对尊严失去敏感。同时,也会让你周围的人,尤其是那些心中以你为领袖的人,对你失去信心。
长时期的忍耐也容易造成你心态的改变,产生苟安之感,对某些意志不坚定的人来说,容易消磨大志,最后真的沦为泛泛之辈,再无崛起的信心和能力。忍耐是那些胸怀大志的人暂时采取的一种生存之道。对他们而言,忍耐不是目的,是一种手段。当年,成吉思汗为了积蓄力量,最终完成统一蒙古的大业,屡次对桑昆忍让。而他真正的目的却是为了实现自己的大志,因为那时的力量对比,根本不允许他逞一时的意气。在这个过程中,跟随他的部下就对他产生了怀疑和动摇。因为这些人之所以选择跟随他,就是看出他心存大志,能够建功立业。成吉思汗看出了部下的情绪,及时调整,一举歼灭了桑昆的势力,可以说这是成事业者对忍耐的度的准确把握。
可以这样讲,忍耐是强者的韬光养晦,是权宜之计;对于弱者,则是保身的工具,靠着忍耐可以寻求生存,但这种生存却是一种低层次的生存。对不同的人来讲,对忍耐应该有不同的理解和把握。不是所有人都适合一个标准。
对于忍耐,不同生活观的人应该是有不同的理解。一味的忍耐是不行的,暂时的忍耐是战略性的。
既然是战略,那么就不能永远忍耐下去,关键在于利用暂时的忍耐换取有利的时机。
南宋君臣南渡之后,口号上讲要恢复中原,爱国将领以此为毕生愿望,然而上层统治者却苟且偷生,把“恢复中原”当成了欺骗爱国军民的幌子,进而维护自身的半壁统治。南宋有位诗人愤慨之下,写出这样的诗句:暖风熏得游人醉,只把杭州当汴州!
当高宗赵构还是康王的时候,群臣拥立他即位,原本是想暂时忍耐,稳住阵脚,积蓄力量,有朝一日恢复中原。然而,南宋小朝廷却一直把忍耐当成了生存的手段,对金国屡屡退让,以“求和”换生存,在一次又一次的“求和”中,丧失了原有的一点进取心,也渐渐满足了半壁江山的统治局面,却让无数爱国将领和金国占领区的百姓寒了心。
实际上,南宋的国力并不像人们所想象的那样弱小,即使弱,也远没有达到苟延残喘的地步。如果君臣一心,励精图治,以南宋所掌控的江浙富饶之地,加上北方军民的配合,又怎会屡屡妥协,让金国得寸进尺,丧尽颜面呢?
勾践之所以能灭亡吴国,称霸中原,可不是因为他一味的忍耐,而是自身的努力换来的结果。勾践投降后,换取了越国的生存,然后就制定下了“十年生聚,十年教育”的基本国策,鼓励军民生产,想措施增加人口,强化军事力量,由范蠡和文种在越国实施。正是勾践的“卧薪尝胆”,积极努力,使得越国的力量在短时期内得到了恢复和加强。后来,吴王夫差好大喜功,穷兵黩武,率倾国之兵北上与齐国争战,又和晋国争夺霸权,结果弄得军力疲惫。勾践抓住了这一有利时机,乘着吴国国内空虚,一举攻入吴国,逼得吴国太子自杀,断绝夫差主力的归路,一战而大败吴军,最后,吴王夫差自焚身死。越国不仅报了前仇,更是国力大增,成了春秋末期的天下霸主。
勾践的成功有力地说明,忍耐只能是暂时的,忍耐换不来长久的生存,要想生存并强大起来,必须靠自身的努力,加强自己的力量,在忍耐中等待时机,进行力量对比的转化,最后实现自身的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