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窄相从玛琅山上绕下来,过了龙王山,在距离凤凰欢乐谷大约七八公里处,远远了见一座精美绝伦的小村子,伫立在道路的左上方,整齐、精致、完好,由不得感喟起来,为终于见到了一座像样的村落感到欣慰。
村里走过来一位老农,于是停了车,拦住了他,向他打问荒村的情况。老农告诉说,前面那个村子叫黄家营,这个村叫窄相村。窄相分上窄相和下窄相,老农住的这个村子叫上窄相。上窄相多数人姓崔,也有姓翟和姓侯的,祖上是从河南逃荒上来的,从河南哪里来的说不清了。原来有三百多口人,现在只剩下十来口了。老房子里只有两三户人,年轻人都走了,有去了县城的,有下了河南的。“不走不行啊,小的没学上,大的说不上媳妇,不走怎弄哩。前些年还有几十口人,这些年死的死,走的走,空了。”
问到他家的孩子,说:“孩子们在县里的一个小区买了房子,不回来了,家里就剩我和老婆了。”
说话间又过来一个位老人,七十多岁的样子,插进话来说,村里没人了,都走了,都在外面有房了,不会回来了。
我问他们:“孩子们在县里买房子需要多少钱?”
老人说:“得个三四十万吧。”
我问:“你们哪来的这么多钱啊?”
老人说:“卖粮食,卖核桃,栽培木耳,外出打工。他们自己也挣的有些,家里再凑些。”
我问:“你们为什么不和孩子们一起生活?”
老人说:“他们刚到了城里,生活紧张,还要靠家里供应吃喝。我们在家里种点粮食好帮补他们,都去了住不起,再说住着也不习惯。”
我问他:“前面那个黄家营为什么都没人了”?
老人说:“村里原先有十来户人家,后来慢慢地人少了,就都搬走了。有到夺火的,也有到县里跟着孩子们一起过的,还有搬到其他村的,七零五散,去哪的都有。”
我问:“你们村吃水方便吗?”
老人说:“方便。水是从山里引的,好水,都是自来水。冬天水管冻了就吃水窖里储备的水。现在农村的条件真真是不错,水电路都通,电视也能收到,手机信号也有,就是没人了。”
我问:“黄家营那个村子没人要了?”
老人说:“不要了,扳了(扔了),卖也没人要。”
我开玩笑说:“那我们就去住了。”
老人笑得满脸开花,说:“去吧,随便你们怎么住,没人管。”
我问:“你拎着把斧子要去做什么?”
老说:“上山砍柴。”说完告辞着走了。
另一位老人随我们一起来到了上窄相。
进到村子里,见石塄边上站着一位五十岁左右的村妇,穿着一件枣红色的棉衣,热情地和我们打着招呼。老人介绍说这位村妇和刚才路上碰见的老人是一家子。村妇看上去很善良,也很好客。
窄相村坐落在一面向阳坡上,光照充足,窝在大山坳里,感受不到丝毫的山风,整个村子笼罩在冬日的阳光下,温暖敞亮,有一种说不出的惬意,那是一种让人浑身的筋骨很快放松下来熨贴。真想在这样的阳光下打个盹儿。
上窄相尽管没有几户人家了,但政府还是把水泥路通到了每一家的门前。
靠近公路的一排房子,门楣上压着一块条石,上面刻着“农业学大寨”几个稚拙的字。据说这幢房子是队里的,上面是仓库,下面是牛圈,如今也都闲置了。再往里,是一座小小的村庙,基本轮廓和正殿都还在。正殿大门的下方开了一个猫洞,说明了后来的用途。
村庙旁边就是这位村妇的家,常见的二层平房,院子里晾着些白菜,土墙上种着一溜韭菜,枯黄的韭菜叶还有韭菜花在微风中瑟瑟抖动着。屋里陈设简陋,干净整洁。屋子里是北方农村常见的简单布置,里屋门上挂着拼花布门帘。靠近窗户的土炕上垛着整齐的被子。紧挨土炕是一灶煤火,火上没有烟筒,火被煤泥封着,中间用火柱捅出一个小小的洞,冒着微弱的火光。屋里很暖和,但有一丝硫磺的味道。我问:“这么烧火不怕中煤气吗?”老妇说:“烧煤泥不怕,要是烧煤球可是怕哩。”
我说:“你们这个村子真漂亮,阳光也这么好。”
村妇说:“好,我们也觉得好,就是没人住了。”
我问:“这么好的村子,交通又便利,怎么就没人了呢?因为甚?”
村妇说:“大的找不下媳妇,小的没学校念书,就这两件人就走光了,还要因为甚哩?”
村妇说:“我在夺火有房子,上下六间呢,可是没有人去住。我们住着不习惯,一个男孩来在城里买了房,不回来了,就扳撇了。”
村妇陪我们在村里走了一圈,残破景象和远处的观感截然不同。到处是关门闭户,房倒屋塌。村妇一路给我介绍着:“西面那家走了,跟着孩子去念书了。东面的这个房子是才塌的,今年夏天下了一场大雨,忽隆一下就塌了。”
一户人家的院子里扔着些凌乱的破衣服。村妇告诉我:“这户人家还有一口人,也是老人了。村里总共就剩两三户了。我带你到下面看看去吧,也是窄相的,下面人多点,不过多也就十来口人了。死的死,走的走,几年就成现在这样了。说起来时间也不长,也就七八十来年的工夫,不到十年吧,这个村子就拉倒了。”
我问她村子里原来有没有学校,村妇说:“有,我儿子就在村里学校念的,十年前修起来的,新着呢,修起来没用了几年就合并了。走,我带你去看看。”
我随着村妇来到她说的“下头”,果然看见了不同的光景。房子多是崭新的,村里的空地上安装有几台健身器。几个老人在健身器上注视着我们,笑嘻嘻地晃着腰腿。靠近公路边的一户人家门前,一位小脚老太太坐在条石上晒太阳,此时正手搭凉棚望着远处。村妇告诉我这些差不多就是全村的村民了。我过去和老太太搭讪,老太太用手揪着我下巴上一颗痣说,你脸上有这个东西一定是个有福气的,逗得大家伙哈哈大笑起来。之后随着村妇来到了学校的旧址,看到一排整齐的二层楼房,被红粉涂刷过,如今成了村委的办公所在地。
我向村妇答问下窄相,村妇告诉我下窄相离这里还有一里来地,瞧着村子很大,也没有几口人了。
下窄相来到了下窄相,太阳已经偏西了。
下窄相在远处看去也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小村子,位于一座大山之下,一条公路把一个村子劈成了两半,所有房子的外墙都被涂得刷白,老房子沿地势自然排列,参差错落,在苍苍古木掩映下,静谧、安详。四围视线开阔,光照充足。村前有一条季节河的河床,河床上驾着一座桥梁。
正是阳光温暖的午后,村口坐着一溜村民在晒太阳,那种闲逸的散漫真有点令人羡慕,心想这个村子也许会好些呢。走进去看到的却一样萧条冷清,不同的是,下窄相的人似乎要比上窄相多一些。
一个胖胖的女人从一座古旧的房子里走了出来,矮墩墩的,丰颊宽颐,脚上趿拉着一双棉拖鞋。告诉我村里的人姓原,虽和上窄相属于一个窄相,但并不是一个姓氏。我说:“你们村子很美啊,真是块好地方呢。”村妇的回答和听到过的大同小异,说:“地方是不错,就是没人了。”村妇很热情,一路领着我,来到村后面的一家院子里,说:“你来照照这个吧,这在城里你肯定见不上。”
院子里,一位老妇正在编什么东西,多皱的脸部在冬日的阳光下闪烁着铜色的油亮。墙角堆放着一堆制作根雕的树根。问她编得什么东西,老妇说是煤矿上要的,她也不知道是干什用。在这座院子的另一个角落,有夫妻两口子在用柴火和铁锅熬制小麻油,油锅冒着热气,小麻油的味道飘散出来,有一股奇特的香气。村民介绍说,小麻子油只有用这种传统手工熬制味道才好。熬制之前要先把麻子炸碎了,然后兑上一定比例的水,一边熬一边搅动,水熬干了油就成了。我想买点,熬油的妇人说有人来定制了一百斤油,还差很多呢,不能卖。为我引路的胖女人说她家有,谈好了价格,跟着她去买了几斤。虽然要价贵了点,但东西地道也可谓物有所值。
人生的一切都是机缘,前些日子正想着买点小麻油吃,不期然就在下窄相碰到了。
这个村子历史上没有大富大贵的人家,所以也就没有三进二进的奢华建筑。一座残败了的村庙,已然面目全非,只剩了门楣上的木雕和三墙上的砖雕。全村的房子都很普通,但也有着山里人家的特色。山里人家靠山吃山,对石头的应用可谓出神入化。到处是石头的世界,石房子、石碾、石磨、石桌、石凳、石臼,石头墁的院子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