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伞同行
一把伞,就放在我的挎包里。
我出门,它也出门。影子一样跟着。
并不是淋雨时,我才想起它。
即使经常闲着,它也仍然紧跟。
时刻准备着,一起抵挡随时袭来的风雨。
这一点,小时我不懂得,吃过不少亏。
现在不会了。
经过了那么多风雨。伞和我都知道——
怎样去提防。
我家有盏煤油灯
一盏煤油灯,长年累月蹲在岁月的深处。
偶尔从厨房角落走出,到厅堂一露光芒。那是突然停电的夜晚。
刹那间回到烟熏火燎,扑在灯下写作业的童年。
又见飞蛾扑火的情景。
此时没有电脑,没有电视,城市在黑暗中倒退了五十年。
有了它,我们家仍然有说有笑,有一豆微光笼罩中下跳棋的乐趣。
有重见光明的惊喜。
这盏灯,跟随我家三十多年了。
搬了多次家,老岳母总让它紧紧跟着。
给它装满油,随时待命。
我很乐意听从老人言。我也是老人了。
年龄告诉我:再灿烂的日子,也不可能没有意外,不请自来。
给停摆的钟换电池
时针走着走着,脚步就停了下来。
它是太累了。没日没夜地走,怎能不累呢?
但时间并没有休息。
时钟也就不能休息。
不得不急着赶路。休息得越久,越急着赶路。
给它换上新电池时,我从它的无奈中,也看出了这一点。
赶快给它新的动力。无论何时何事,都需要动力。
自己没有动力,就得外加动力。
我不得不拨动时针,好让它跟上时间的脚步。
即使是没完没了地走着,你也得走着。
如果不走,如果跟不上,这座钟就得被淘汰了。
拨动时针时,它咚的一声,让我大吃一惊。
在电梯间胡思乱想
把一条道路竖起来,就可省下气力。
还有时间。
只需按几个数字,就可掌握自己的命运。
做到能上能下。
即使跌落底层,甚至十八层地下,也不要紧。
反正还会上来。
大富大贵与草根平民,享有同等待遇。
尽管是临时的。
空间虽然窄小,幸福感却可无限。
就像做梦一样。
用扫帚的眼光说事
落叶总是扫不清。这可以理解。
落叶是无奈的。
到了一定的年头,就会被风抛弃,被树抛弃。
被自己抛弃。
果皮、烟头、纸屑总是扫不清。这不好理解。
旁边就有果皮箱,它们还是被人随地抛弃。
被无知抛弃,被习惯抛弃。
或者,只因有人打扫,它就被借口抛弃。
把它们扫到一堆,统一命名为垃圾。
但垃圾与垃圾也不能混为一谈。
它们的成因不同:一种是自然规律;
另一种,属于非物质遗产。
水写布
一对退休夫妇,在一张水写布上,开始了书法练习。
毛笔蘸着清水,在布上却写出了墨迹。
一会又慢慢地淡去,如海水抹去沙滩的迹痕。
30多年前他们就这样练习过。热恋中,用手指在沙滩刻下了山盟海誓。
海水一次次地抹掉,他们又一次次写上。
30多年,在与时光潮水的反复较量中,稳操胜券。
如今,水写布让他们回到当年。字迹一次次淡去,他们又让它一次次墨显。
承载着一万次书写,久用弥鲜。
练字时需要屏住呼吸,他们往往不习惯。
他们宁愿顺其自然。
30多年的呼吸,吹老了他们的容颜。
却让慢慢淡去的时光,渐渐墨显……
补一双拖鞋
一双拖鞋,鞋底脱胶了,我拿去缝补。
补鞋的大嫂伸开一个巴掌,说要五块钱。
我笑了一声。这双鞋买来时,才要两块五。
旁边有人说:不如扔掉算了。
他说的也是,买一双新的也只是几块钱的事。
不过没有计价还价,我掏出了心甘情愿。
在一道一年级算术题前,我给出了错误的答案。
这双鞋跟我多年了,卧房、书房、澡房,长期蛰居家中。
几年前唯一的出门就到了泰国,经受了烈日与海滩的检验。
穿着舒不舒服,我的脚当然知道。
人与人最重要的是配合,与物也一样。
我知道,任何一件物品,价值都会有高低之别。
要是注入了一些感觉,就无法用算术来计算。
公交站台一景
一对中年夫妇,站在公交候车亭的站台上。
说得准确一点,只有女方站在台上。
而男方,是站在台下。
20厘米的台阶,拉平了他们的海拔,填补了原生态的差距。
这样便可头靠着头,肩并着肩,眉齐着眉,眼对着眼。
等高线的鼻孔,四个烟囱同步出气。
说话时,嘴巴贴着对方的耳朵,那些窍窃私语、甜言蜜语可就近接收。
对外人谢绝旁听。
我只能见到他们,不时在交换心照不宣的微笑。
为他们已经储藏多年的恩爱,暗自感叹。
此时,我收集到站台上的人们,密集射来有意无意的探望。
不过,我无法化验那些目光的成分——
不知有多少叫做羡慕,多少叫做妒忌,或恨……
多年前,第一次从外地回家
那时我远离亲人在外地上学,第一次返回家乡。
火车大喊大叫了两日一夜,我都保持着平静。
它拐进了一条支线,却让我紧张起来。
许多人说的话这样熟悉,所有的秘密都向我开放。
越来越多地提到一些地名,一些我梦中津津有味的美食。
他们说笑,嘻闹。还用粗话骂人。
这些本不应污染外地空气的短语,从小我就懂。
面孔很陌生,没有一个熟人,声音却很烂熟。
那些带着海鲜、咸菜和单人木偶戏味道的语言,令我份外亲切。
我能分辨出他们来自沿海还是山区,甚至哪个乡镇。
很久没有说过家乡话了。在别人的城市,风中从没有吹送过这些声音。
于是我迫不及待地加入讨论,没话找话,套着近乎。
让我快要失传的想念,融进乡亲的怀抱。
后来我在外地游荡了几十年。
每当在街上听到熟悉的乡音,都几乎会有上前搭讪的冲动。
如此幼稚的心理和举动,让我似乎一辈子都没有长大。
总是把故乡读成家乡。
早茶店的包子
刚在早茶店坐下,有人就要点“第一包”。
“第一包”肯定是第一好,不管它是天下第一,还是本店第一。
尽管比其它的贵了一倍。
为了作比较,又有人点了第二包、第三包。
评比没有结果。有人赞第一包名不虚传,有人怪第二、第三包被贬低了身份。
其实也就是一些叉烧包、南乳包、豆沙包,各有各的味道。
被茶店作了点包装,排了个座次,营业额就潮水猛涨。
何必争论不休呢?各取所需就是了。
各人尽可有各自的“第一包”。
据说是史上最美的西施,在各人的眼中,就长着不同的模样。
一个好人
他把我丢失的手机送还时,我不知该怎样称呼。
手机悄悄出走,谁也不知道。
我不知道。他也不知道。
我出门在外,一摸口袋时,才知它不告而别了。
把我所有的朋友,所有的问候与与挂念,甚至所有的记忆,一扫而空。
连忙找别的电话打回家。枕边、茶几、书房,家中它可能藏身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踪影。
只让家中多了一个人,同我一起火烧眉毛。
而他是听到我的手机追寻的铃声,才知道的。
他是的士司机。我的手机潜伏在他的车上了。
于是他驾车,绕了半座城市匆匆赶回。
潜逃的手机,游览了一些大街小巷之后,物归原主。
手机面无表情地从车窗伸出时,我望见他面带微笑。
我连忙伸过去几张微小的谢意,没料到他的手一摆,我就退在车后了。
我送出的感谢,也追不上车子的速度。
我的记忆,我的朋友,喜出望外地,一个不缺地回来。
还多了一个朋友。
可惜,这位好心的“的哥”,无法在我的手机联络图上,留下他的姓名。
只知道,世上的许多好人,大多不知其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