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老井
自从有了自来水,老家的老井就荒废了。
后来又填埋了。
在家的人饮用自来水。
那口老井,离家的人总是不愿填埋。
几十年了,老井的水,他们一直饮用。
不要鞋带的鞋
过去的鞋都有鞋带,把脚与鞋捆成了一家。
现在许多鞋都不要鞋带了。
让脚自由选择,自己看中谁就是谁。
是松?是紧?
反正由他们喜欢。
反正是他们知道。
筷子的哲学
在一起的时候,并不总是香甜的日子。
咸、酸、苦、辣,都得一起分尝。
免不了拌嘴,甚至动手动脚。
宁愿厮守,谁也不想分开。
此中的道理,真是再明白不过了。
如果分手,就是没得吃。
肩膀的作用
习惯把生活提在手中,抱在手里。
再重,再累,都不松手。
为什么让肩膀空着?
挂在肩上也行,扛在肩上也行。
总之,该担当时,就得担当。
两种待遇
到邮局寄钱。它用电汇,半天就到了。
寄一本书,要在路上餐风宿露,一个月也到不了。
还可能在路上走着走着,就失去了音讯。
也许用不着大惊小怪。
钱,总是被人尊重的。
而书,属于精神产品。
精神要么放在后面,要么索性被走失。
苦瓜的苦衷
把一肚子的苦讲出来,却得不到同情。
有些人还喜欢把它当作快乐。
品尝着,津津有味。
书架上的书
许多书,在书架上站着,坐着,或躺着。
同我一样,它们中的大多数已退休了,只有少数还在工作。
它们本来都想更长久工作。
在不同的日子里,都作出过大大小小的贡献。我对此深怀敬意与感谢。
也有些书,自从来到这里,还未上过班。不知是何时,也不知是为何到来的。
就这样退休了。
不是不想工作,是从未得到过展示的机会。
就这样被灰尘蒙面了。
不知是不耐寂寞呢,不知是不甘埋没呢,有些书时不时会自己跳下来。
又被我放了回去。
只有遇到难题时,我才想起它们。
可是热锅上的蚂蚁,无论怎样都找不到解围的救兵。
真想跪下来哭诉我的悔恨,痛心疾呼——
对不起了,我的恩人!
许多书,在书架上站着,坐着,或躺着。
我,一个读书的人,忽然也成了——
其中的一本。
老同事
离开一个单位很久以后,有一天被一条温馨的短信记住。
带着温馨的夜色,我们在一个比温馨的度数高得多的火锅店围炉而坐。
一群老上司、老伙计以及年轻的老部下,把我推上主位。
一条不成理由的理由,让我成为主角:只因我离开了,而他们仍在一起。
火锅里倒进了许多鲜肉、鲜鱼、鲜菜、鲜豆腐,夹出来却都是一些旧时、旧地、旧人、旧故事。
话题中我被一次次出场,说起我在时的各种好处,我走后的种种空缺。
过奖的评功摆好,让我在火锅前无地自容。
我知道并不是我怎么重要,而是离开的人也同离开的物品一样。
失去的东西,才显得珍贵。
而且我早知道,我的社会形象比我的真人好许多倍。
至于我的不好,他们不知道。我也不想让大家知道。
沸腾的火锅被深沉的夜幕熄灭之后,汤汤水水仍在我心胸中久久荡漾。
才发觉,这世上并不缺少惦记我的人。
如果此时有话筒来问我:什么叫幸福?
我就会指着:这时,这地,这个情景……
等待一个迟到的人
一个老是迟到的人。
一路上报着越来越近的地名。
立交桥的名字,摩天大楼的名字。
津津有味的一条美食街的名字。
就到了!就到了!他说。
按时间推算,早就该到了。该到三次了。
仍然未见踪影。
他的话总是这样,带着太多的提前量。
本想安抚别人望眼欲穿的等待。
却让那群安份的人不安起来。
焦急的人更加焦急,失望的人更加失望。
一个嘴巴跑在时间前头的人。
身体总是掉在时间后面。
喜欢把遥远说是眼前,把将来说成现在。
把未到说成已到。
他不是一个喜欢做假的人。
也许是看新闻看多了。
不知不觉间,成了习惯。
花山之谜
古人的欢乐,我们一看就知道了。
这些2000年前的壮族先民,在左江的崖壁上跳跃,歌唱,出猎,搏斗,欢庆丰收或祝捷狂欢……
古人的痛苦,不让我们知道。
我们看不到,那些藏在崖壁后面的灾难、病痛、战乱、贫困、妻离子散与流离失所……
他们只把威武雄壮涂在岩壁上,把兴高采烈涂在岩壁上,把战无不胜涂在岩壁上。
把一切该省略的,都屏蔽了。
再古的人心,也是有所选择的。
可是,那些千年不褪的颜料,比血还鲜的土红色,是怎样炼制出来的呢?
肯定不是用血画上去的。
血写的画册,久了就会凝结,就会淡却了。
只有精心秘制的亮色,才能绘制图腾,在岩壁上辉映千年。
不过,这些千古之谜,被岁月尘封了。
古人不说,我们无从知道。
搁在海中的断桥
一座现代的断桥!
搁在博鳌至潭门的海水中。
让咫尺成了天涯,可望而不可即。
让亚洲论坛景区与千年渔港小镇无法连接。
风光与风光、美丽与美丽无法连接。
那一天,我要到渔港探访从三沙群岛归来的鲜美。
不得不从博鳌乘车,绕行一条不可并行的村道。
返回时,又因避免暗夜的惊险,加倍绕行更加遥远的路程。
一座现代的断桥!
它同白娘子与许仙的爱情传说无关。
不过事实上,也会隔断一些爱的相遇与相望。
桥之断,同自然力的破坏无关,同建桥的质量无关。
它不是坍塌而断的。它只是一座半拉子桥。
桥长193米,动工9年了,也没能修通。
并不差钱,更不差设备与技术。
到底是为什么呢?
也许只是一些人,不想把它建起来?
或者说,不想让它建起来。
一碗汤的距离
退休老两口,搬到儿子儿媳的城市,让亲情更加贴近。
需要有一个合适的住处。
不想两代人挤在一起,应留一点各自的空间。
亦不宜相隔遥远,都不想用想念代替相见。
儿子喜欢喝汤,妈妈也就喜欢煮汤。
她端上一碗靓汤来到儿子家门,那碗翻滚的热情,不会冷却。
或者儿子一家闻声来看父母,那碗火烫的感觉,正飘荡温暖。
唔,两间房的远近,约等于两代人的距离。
一碗汤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