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公司常常会见到江潮,都在同一层,营销部相对来说和财务部的联系比较多。不过这几天他来去匆匆,却没怎么过来,应该是忙他妈妈住院的事。倒是姚紫仍然定心工作,仿佛全没这回事。
我得承认江潮说得不错,她的确是个专业人士,比我强太多。
直到周五早上我去茶水间泡茶包,看到江潮一个人正在那吃早餐,左手端着咖啡杯慢慢的呷,眼望着窗外。我在门口顿了一顿,他转过头来,笑了:“啧啧,也没吃早饭?海宁同学,吃饱了才有力气减肥。”
我被气着,取出茶包直递到他脸上:“狗眼,狗眼,麻烦你看看。”他压低了声音笑。
我一边冲水一边犹豫,从眼角看了看他,他看到,笑容变得温和起来:“我妈只是住院检查几天,没什么事,昨天已经出院了。”
我又犹豫半天,才低声说:“她的身体,好象不大好?”说出来才发现声音有些涩。
江潮点头:“大概年纪大了,不是很好。”他没再说下去,我端着注满水的大杯子往门口走,他探过头来笑我:“懒人大水缸,你干吗不干脆拎个水桶走?”
我又成功被激怒:“天冷!水会凉!”
他终于哈哈大笑起来。直到我走出茶水间老远,还听得见他的笑声。
我回到办公室,姚紫抬头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她今天的心情似乎不太好,沉着脸,跟谁都不说话。我刚坐下,经理过来对我说:“你再核对一次固定资产的账目,主要是明细之间,以后它就交给你啦。”
我点头,这算是收尾了吧。
这时候姚紫站起身,和经理低声说了几句话,经理点了点头,她拎起包锁上抽屉就走了。
我也没在意。傍晚的时候继母打电话告诉我她亲戚到了,问明天早上几点钟去东家家里。
我便打电话给姚紫,没有人接听,只好跟继母说,晚上联系好明天会过去的。
下班后继续打姚紫手机,仍然没有人接,一直到十一点,长鸣的手机铃音依然如故。
出了什么事?难道姚紫忘了?可是她为什么不接电话?是把手机忘了在哪里吗?
我想了一想,打电话给江潮,江潮笑着说:“刚刚我才和她通过电话,她才回家,把手机丢家里了,估计这会正要回你电话呢。”我连忙挂了电话,等姚紫打过来,等了十分钟,实在按捺不住又打过去,却提示说关机了。
难道说她刚打过来时我正和江潮通电话,听着打不通就关机睡觉了?可惜我这个手机没有通话时未接来电的提示功能,我叹口气,只好洗洗睡了。
因为心里到底忐忑,第二天早早就醒了,过了八点开始打姚紫手机,关机。一个早上,关机。
继母那边来了三个电话,叫我过去吃饭。我咬牙,知道躲不过去,决定先过去再继续找姚紫。路上我打电话给江潮,江潮想了想说:“她周末通常要睡懒觉,要不你下午再打打看,我把她父母家电话也给你。”
她父母家的电话也不通,姚紫的手机再度变成了开机而无人接听。
继母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那个憨厚中带着利落的妇人有点无措地看着我们,我爸打圆场:“可能忘了吧,没事,先在这住几天玩一玩,不用这么急。”阮解语也说:“就算真的被放鸽子也不要紧啊,现在要找保姆的人家多的是呢,表舅妈这么能干利落,供不应求才是。”继母的脸色才有点好转,招呼她亲戚:“吃这个布兰,很甜,象咱们的李子。”没有理会我。
到了晚上,我终于打通了姚紫父母家的电话,姚紫的母亲说,姚紫有些事在新房子那边,给了我新房子的电话。
但是一样没有人接。
是在周日的下午,在无数的电话之后,终于打通了姚紫新房子的电话,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我还没出声,他就说:“你是姚紫的同事是吧?我们不需要保姆了。”声音很客气,也很坚决,就那么挂断了电话。
我站在客厅中间,只觉得双手不停地抖,我抖着手再拨回去,我说:“请姚紫听电话。”我恨自己的声音也无法控制地抖。男人的声音平淡无波:“她在楼下遛狗。”
我在沙发上坐了很久,只觉得头脑一片混乱,我在心里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要这样,问得我直想动手砸东西。
直到舒卡开门进来,我突然开口说:“舒卡,我们请个阿姨吧,管烧饭和卫生,工钱全算我的,不过就是要麻烦你和我挤挤,我的房间让给她住。”
舒卡马上扔下包走过来:“姚紫放了你鸽子?”
我木然地复述了一下,她马上说:“你为什么不找江潮?”我说:“我明天会去找他。可是舒卡,我阿姨那边……我得想出解决办法,舒卡,现在是快过年的时候,没什么人家在这个时候找保姆的,而且她在那么僻远的农村,有家有子的在这个时候脱身出来打工肯定不容易,如果这么让她回去……”
舒卡想了一会儿,说:“海宁,谁出钱是小事,问题是在咱们这当保姆是肯定不行的,首先,你阿姨知道的话她就会发怒,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颓然,我明白,这样做,是陷她于不义。舒卡看了看我,忽然微笑:“我想好了,我妈不是身体一直不好吗?单靠我继父照顾也不成,他年纪也大了,不如帮他们请一个保姆住在家里烧烧洗洗,反正他们房子也大,我呢,也该尽点孝心。”她摊摊手:“这不是解决了?”
我呆了呆:“可是,你继父不是一直不肯让你请保姆吗?说浪费钱。”
她眯眯笑:“这就要搬你出来了,我得跟他们说,如果不帮你解决这个问题,你呀,就死定了。”
我呆呆地看着她,忍不住还是说:“工钱……”她推我一把:“辛海宁,这事指不定谁帮谁呢,要真是一个好保姆,就是我赚了,你以为好保姆容易请呀?还有,你拿了几个月工资啊小姐?”她鄙视地白我一眼。
过了一会儿,她还是说:“海宁,有时候觉得,你真是一个糊涂的孩子。”
我糊涂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终于明白姚紫是故意不接我电话,一连三天!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认为用另一个人的嘴说一声不需要就可以,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不明白我到底在哪里得罪了她?
第二天是周一,我走进办公室的时候看到办公室里一如既往,姚紫在低头看电脑,一边核算,小岳正在整理桌子,笑嘻嘻地招呼我:“海宁早上好。”
我看一眼姚紫,她象往常一样头也没抬,我走过去,问:“姚紫,我想问一下,为什么你不接我的电话?”
她抬头,露出一个诧异的笑:“怎么会?哦,我出去的时候忘了带手机,江潮没跟你说吗?”
我问:“你看到的时候不能回一个给我吗?我打了你三天的电话。”
她不动声色地说:“这几天我都没带手机。”
我气得噎住,想要继续质问,她阻止我,温和地说:“海宁,现在是上班时间。”
我看着她,想问下去,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可是我想到江潮,江潮和她的关系,我不想江潮难堪。
经理走进来,奇怪地看了看我,说:“怎么了一大早的辛海宁脸色这么不好?周末跑哪去玩累着了?”
我闷闷不乐地回到自己位子,看着电脑上的数据,越看越烦。过了一会儿,办公室涌进来几个报销的人,一伙儿开着玩笑,姚紫和小岳都笑着一起逗乐,我游离着看着她俩,忽然有一种感觉:这些人,他们在这个公司做的时间都很长,我不是,我本来就没打算要在这里长做,我忽然记起来我刚进来时是不乐意的,我并没打算做长呀。既然天天要面对的是这样古怪的一个人,我为什么还呆着呢。
我站起来,去找江潮。
江潮正在看一叠资料,我站在他办公室门口,待他目光转过来,我说:“江潮,要先跟你说一下,我要辞职了。”
我转身走,没走几步,身后传来人撞在桌子上的闷响和杯子文件夹落地的声音,然后手臂被江潮抓住,他叹气:“嗳嗳嗳,是因为姚紫的事吧?我正打算看完这些去找你呢。”
我瞪着他,他温和地笑:“她托我跟你解释,进来?”
江潮极少这样跟我说话,我们之间不是嘲弄就是胡闹,每当他用这样的语气这样的表情时,就是说明,他很认真。刚巧,我也想听解释,而看来姚紫根本不想、亲自解释。
我坐下来,江潮收拾桌子,他刚才撞到桌子的地方估计挺痛,时不时吸口气,东西都放到一边,他坐下,面对面,看着我。
我仍然瞪着他,然而看着他温和了解的眼睛,渐渐觉得委屈。
江潮叹了口气,说:“海宁,对不起,这件事是姚紫不对。”
我的委屈渐渐涌上鼻端,我一动不动地忍下那股鼻酸,仍然瞪着他。
他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说:“姚紫不是存心的。这次的事,也是事出有因。她和她的男朋友谈了几年,一直好好坏坏,最近终于买了新房子装修好,打算过阵子结婚。但是男朋友的妈妈要来住,给他们做饭和打扫卫生,说是他们工作忙。姚紫呢,一开始就和未来的婆婆非常的合不来,那种合不来的程度……”
他皱了皱眉,没再说下去,继续:“所以她回绝了,可是老人坚持要来照顾他们,这样,姚紫就说请保姆。她男朋友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姚紫认为他默认了,就找了你帮忙。结果,上周吧,两人大吵一架,她男朋友坚决不肯请保姆,一定要母亲过来,所以直到现在,两人还闹得很僵。”
我一路听,一路目瞪口呆。姚紫是有男朋友的?那他们……
江潮摸了摸额头:“她心里知道对你过意不去,但她太要面子,她啊,是从小到大明知道错也不肯说一句对不起的人。所以……”
所以她什么也不管,让你来解释。
我的声音发涩:“江潮,她可以事前通知我的,我们天天在同一个办公室,在保姆进城之前她完全有时间说的。”
江潮有些无奈:“她从小犟,有时候心情不好就特别任性,我也这么问她,她,唉,她说,跟你解释是她男朋友的事,不是她的事,因为不要保姆的是她男朋友,要解释就得他解释。就赌气不接你的电话,让她男朋友接。她那个样子,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洒了阳光的明亮的办公室里,我看到他脸上一掠而过的无奈怜惜,觉得我连愤怒也不会了,我什么都不想再说,只是说:“我不觉得继续和她工作会是件愉快的事。”
江潮叹了口气:“你们一直相处都好,这件事,她也知道自己不对,只是面上不愿意说。海宁,大家都是女孩子,互相体谅一下,好不好呢?”
我只觉心里堵得慌,我们相处很好吗?那些细细碎碎的事以前完全不留意,这会儿全涌了上来,无比鲜明,办公室没人的时候她时常的不理我的话给我看脸色,有人的时候带着笑说些只有我理解的明嘲暗讽的话,还有,我明明记得弄齐全递给她和经理的资料,时时会被她从我桌上找到,然后笑着说:海宁你又马大哈了。
那些有意无意的为难。
为什么?我什么地方得罪她了?
我想对他说,不是的,不是这么回事,可是怎么说?我需要对他琐碎地诉说吗?恐怕在他听了之后只会笑笑不在意地想:女孩子的心啊就是想得太多。而且是在这件事发生之后,他只怕会觉得我小心眼吧。
有些事情,一点一滴如人冷天饮冰水,点滴在心头,可是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我心里又是凉又是热,不知是什么滋味,只是难受。
他始终是帮她的,他喜欢她,就算她有男朋友,他也要护着她,他们青梅竹马,度过最重要的时光,而我和他,不过是,不过是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
他看我一直不说话,有些着急,抓了抓头说:“海宁,你知道我不擅长这么说话,我可能说得不对,你有权利生气……”
我终于愤怒,站起来,说:“不是,你没有不对,是我糊涂,我自找的,我自己愿意去看别人的脸色,江潮,我妈是你继母,没有给你看过脸色,可不是天下的继母都跟我妈似的!”
我说出口就后悔了,后悔地真想吐血。为什么我总是会做这样的事?江潮的脸色并没有变,只是微微侧了侧头,然后,他轻声说:“是,海宁,是我太不体谅你……”
我满脑子都是后悔,慌乱中打断他说:“我答应你,过年前我不会辞职。”
江潮看着我,叹了口气,说:“保姆的事,你跟他们说不要紧,曹圣说他父母要回老家,正好请一个保姆。”
我摇头:“不用了,舒卡请去照顾她妈妈了。”
我转身出去,关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