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脸色一阵白一阵红,我追加一句:“得亏骆家谦早早出国留学去吃点苦,不然在你们家影响下估计也就是市面上常见常有的极品凤凰男了。”
她霍地站起来,怒瞪我,我才不怕她,我说:“你看看你,这是探病应该有的态度吗?”
她咬了咬唇,气得拔腿就走。我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走远,开玩笑,我辛海宁的伶牙俐齿是吃素的吗?
不过,似乎有些胜之不武。
和阮解语有过那么一次交谈,我对骆家谦同学有些歉意,我从来不知道他曾经为改善继母和我的关系努力过,居然还因此写信给他父亲,而他父亲竟因此斥责他姑姑,太意外了。
其实平心而论,继母对我不算坏,至多是言辞淡漠,眼神冷淡,表示出各种“我们才是一家人,你不是”的姿态,有意无意排挤我。
但就算她不这样,而对我亲善的话,我想我也最多表面上会亲热,心底里绝对是楚河汉界分得清楚的:她伤害我妈妈,逼得我妈妈差点自杀。这一点永远改变不了。
所以我不怪江潮妈妈。所以我对骆家谦百般冷待。
所以我现在对骆家谦颇有歉意。他作为侄子,当然不能去到尽,也就是说,如果我继母是他妈妈,他也许可以当面责备或劝告,但是他只是侄子。当年小小的他,已尽了能力。
他是真心诚意对我好吧。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也不知道我有什么值得他这样对我。
看着他天天晚上准时来替换妈妈,看着他专注地听我说话,认真地低头看带到医院的电脑,我有些茫然。
阮解语再次来探我是和我爸她妈一起来的,我笑眯眯听他们说话,乖巧地点头应承着,经过这件事,爸爸似乎回到了很多年前,一心一意只着重我的需要,而完全不理其它。继母的眼神也不再那么跳着走,只叮嘱骆家谦好好照顾我。
然后两老走了后,阮解语因为和朋友有约,又坐了一会儿,我一样笑眯眯地说话,她也温柔地一如既往。
我心想,我们都是高手啊。
骆家谦送阮解语走的时候,我独自坐了一会儿,想起还没有把骆家谦给隔壁病房小姑娘带的松饼拿过去,就拿着盒子过去。
隔壁病房靠大走廊,我从门侧看到骆家谦和阮解语站在楼梯间说话,阮解语不满的目光看向我的病房。
我转一转眼珠,轻轻走过去,听墙角。
“我就是不喜欢辛海宁。”我隔了窗看到阮解语漂亮固执的侧脸,“哥哥我不喜欢辛海宁。”
骆家谦沉默了很久,才慢慢地说:“解语,你是我唯一的妹妹,我很爱护你,可是,我也绝不会左右你挑选你的爱人。”
阮解语微微张嘴怔住。
骆家谦严肃地说:“你明白了吗?”
阮解语说:“可是她根本就不爱你!”
骆家谦温和地然而毫不犹豫地说:“这是我的事。”
阮解语说:“那么珞珈呢?珞珈是为了你回来的,她比辛海宁出色美丽那么多,她又那么爱你,你以前不是也很喜欢她的吗?辛海宁有什么好?她甚至对你这么坏!她根本不把你放在眼里!”
我的嘴角弯起来,我想我有点明白了。
骆家谦静静地看着她:“解语,我敬重姑姑我爱护你,可是我的生活比较喜欢由我自己作主。”
阮解语好象是第一次见到她哥哥这样对她,呆在那里,骆家谦叹了口气:“回家去吧。”
晚上我和骆家谦安安静静地各自看书。其实我早说过不用陪床了,他笑笑仍是来,我说了几次见他当作没听见,因为心中有歉意,也不敢坚拒,只得由他。
看了一会儿,我发现他看着我,我问:“看什么?”
他微笑:“真丑。”
我做个鬼脸:“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我丑。”想一下:“问一个问题,骆家谦,阮解语不知道以前的事情?就是,她父母分开以及……”
他点头:“她不知道,没有人告诉她。”
我怔住:“为什么?”
骆家谦叹了口气:“知道真相对她伤害太大,难得以前的姑父也宁愿不说,她爷爷奶奶一家都很宠她,大家觉得这样对她最好。”
我睁大眼睛:“可是这样对我爸对我不公平!你知道她怎么说吗?她说是我爸引诱她妈妈,是我抢了她妈妈,害得她和她爸孤孤单单。”
骆家谦无奈:“她……我也猜她是这么想的,对她来说,总好过她妈妈当初宁愿放弃她也要和你父亲在一起。”
我想了想,越想越生气:“开玩笑,我自己有妈妈干吗要抢她妈妈?妈妈是越多越好的吗?她脑子进水了啊?果然漂亮的脑袋里长得全是稻草。”
骆家谦静静地看着我,我转头看到他的眼神,不禁呆了一呆。过了很久,他才低下头,淡淡地说:“你不是说,你没有办法把解语当亲人当朋友吗?那一个陌生人怎么想你,你不在乎就行了。”
说的也是。其实说真了,当初我爸还不是真心要放弃我,只不过嘴上凶了我一句我就伤心害怕了这么久,要是给阮解语知道当年她妈妈真是一心要追求幸福干脆利落地放弃她,那可真够伤人的。
我怔怔地说:“其实你姑姑……你姑姑不喜欢我,说不定是心里后悔放弃了女儿,说不定是太想念女儿,说不定是……”说不定是恨我,我没有说出来,却看见骆家谦抬起头,眼神变得温柔了解而歉疚。
我忍不住说:“骆家谦,你知道的,当年我爸已经拒绝了她,决定和我妈重头开始。可是她不肯啊,她听到我爸拒绝就马上回去放弃了阮解语的抚养权,要求立刻离婚的。我爸跟我妈说,她说宁可放弃一切也不放弃他,所以他没有办法。”
我说:“你知道吗,我就在里屋做作业,她就堵在我家门口和我妈妈谈话。她说,她和我爸真心相爱,以前分开是形势所然,现在重逢,已经许下承诺重新开始。她问我妈,难道愿意一辈子同床异梦,和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在一起却死活不放手?作为女人,那也太失败太贱格了。”
“是这样吗,可是我却偏偏有那么多记忆,爸爸和妈妈逗我玩,却时不时互视微笑,我妈跌了跤回家,一块皮破了,我爸也非要妈妈去医院包扎……那样曾相爱的人,就因为,就因为一次同学会……一次他们高中的同学会,她就非要再和我爸在一起,抛家弃女也不肯放手。”
骆家谦艰难地说:“你爸爸,在同学会上,也答应了。”
我望着窗外,住院楼很高,只能望见黑色天幕,我叹了口气:“是啊,他答应了,回来和我妈提,我妈就象天雷轰顶似的,你说人怎么能这样呢。我妈不肯,他们起初都瞒着我,可是你不知道我小时我爸有多宠我,我半夜起夜时会偷偷钻到他们床上去睡的,就被我听到了。我吓得不行,就拼命哭,然后闹,然后求我爸,我爸就心软了,他一向最宠我,想了几天,决定和我们重新开始。”
然后一个月后她出现,在我家边上租了房子,天天出现在我家门口。
所以她恨我。因为也许本来,她不用放弃女儿,她可以慢慢争取女儿的抚养权,如果我爸顺利离婚的话。
“他们签字离婚那天我闹着不让爸爸走,可是他很凶地走掉了,说再闹就不要我了。他走了之后,妈妈就一直哭,我守着妈妈,我说妈妈别怕,我会照顾妈妈。”
“妈妈就笑,笑得很惨,她说好。可是她整夜整夜地哭,然后有天晚上,我醒过来,看到妈妈房里灯还亮着,就走过去,我看到妈妈拿了瓶酒,面前好多好多药丸子,她的表情在灯光下很安静很安静,是很久以来都没有过的,可是看得我很害怕很害怕,怕得身上都出汗了,我就马上回到床上放声大叫,叫肚子痛啊痛啊,妈妈急匆匆跑过来,抱了我去医院。后来,妈妈就不再哭了,我偷偷把家里翻了个遍,再也没看到那些药丸子。”
我说:“那段时间我总是回家偷偷地翻药丸子,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很害怕,骆家谦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我害怕我会失去他们,爸爸和妈妈。我一直很害怕。”
骆家谦垂下头,我知道他知道所有一切,只是我现在告诉他细节,那令我永不原谅的细节。
他难过地说:“那会儿我姑姑对着我哭,说,明明他答应了的,为什么他现在会说‘我的确清楚记得当年我们相恋,我忘不了你和那段感情,可是在同学会上我不应该一时冲动答应你我们离婚再在一起。我们太冲动了,现在我们都已经有家有女,我不想我的女儿哭,素素啊,她是我的心肝宝贝,哭着求着我心都碎了。你也有女儿……算了吧,我们好好过这辈子。’她一个字一个字那样的复述,跟我说了一遍又一遍。”
我的爸爸,曾经愿意为了我放弃她,而她,为了我爸爸坚决地放弃了女儿。虽然最终,我爸还是放弃了我。
我呆呆地听着骆家谦复述的我爸当年的话,心中温暖,叹了口气,其实阮解语已经不是小孩子,当年的事,总有风言风语会传进她的耳朵,她也许不是完全不清楚,只是拒绝去听,相信着亲人的维护吧。
其实这些往事,经过那天晚上的痛哭,我已经不是那么介意,都已经过去,那些不愉快……我想到在游艇上看日落时的想法,禁不住笑,以前和以后,那是以前和以后。
我叹了口气。与此同时,骆家谦也深深地叹了口气。
一怔,互视,我想了想,一拍桌子,嘿嘿地阴笑起来:“我跟你说啊,你叫她和她妈小心点别再来惹我啊,再惹老娘,我就告诉她这个那个……哼哼,嘿嘿。啊哟!”适才拍桌子太用力牵扯到伤口,痛得紧。
骆家谦弯起嘴角,一边紧张地问:“哪里痛?我去叫护士?”
我看着他,忽然说:“骆家谦,谢谢你。”
他扬起眉毛,询问地看我。
离得近,几乎可以看清他清晰漆黑的眉一根一根,看清他漂亮的眼睛深黑如墨,笔直的鼻,薄而微弯的嘴唇,太近了,真是漂亮。我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忽然伸手摸了摸他的眉眼,他惊住,下意识地往后一靠,躲开我的手,完全反应不过来地看着我。
我就有些不好意思,手在半空顿住,和他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才缩回手讪讪地说:“咳,我就是觉得你长得真好看。哪,就象我看那些明星比如基努里维斯呀比如吴彦祖呀,就觉得好看而已,然后,手欠。”我把那只手压在被下,心里直骂自己,从小到大认识的,以前都没觉着他有多好看,这会儿发起神经来。
我看着他仍然不发一语,又补充:“就象看风景一样的,真的。”
他终于皱了皱眉:“这对男人来说不是赞美。”
我不服气:“不会吧,现在不是男女平等了吗?舒卡说现在是男色时代。”
骆家谦脸上有一丝愠意,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忍耐着不再接茬。
接下去就有些尴尬,我看看书,又看看窗外,不敢看他,直楞着眼睛摸索着要开电视看,骆家谦却忽然发出轻笑,把手上的书放在一旁,伸长了腿靠在椅子上:“好了,我没生气,你不就是跟小时候一样嘛。”
我松了口气,又不肯服输,说:“你刚才明明不高兴,所以你也跟小时候一样,小气巴拉的。我是说你好看,你刚还说我丑呢,我都没生气。”我想起来,理直气壮地坐直了身子:“对,你刚才说我丑,你小时候也说我丑,你从小到大一直都说我丑,我都从来没生气过。我是女的被人一天到晚说丑我都不生气!可是我说你好看你还生气!”
他哑口无言,无可奈何地看着我,然后,他就忍不住笑起来,我起先不知道他笑什么,后来看到他的眼神,忽然醒悟过来,我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这吵架的口角,跟小时候有什么不同?
我悻悻地住嘴,白了他一眼:“你可真会气人哪。”
他侧侧头笑着看我,也不回嘴。
我想了想,想了想,想到刚才忘掉的话,咬了咬牙,小心地说:“骆家谦,我是想说,谢谢你一直对我这么好,谢谢你不顾危险救了我,可是……可是我喜欢的不是你,你明白吗?”你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那样对你不公平。
骆家谦仍是微笑,眼神微微一黯,却轻声说:“辛海宁,你不能小瞧我,在那种情况下就算是陌生人落海我也一样会去救,事实上后来听到声响下海救你的不止我一个人。至于……”他抿了抿唇,“我明白,你放心。”
我心里不知为什么有些难过,我说:“我以后会把你当作很好很好的朋友,不会再象从前那样对你不好。虽然,也许,我们互不理睬会对你好些,可是我觉得,你也不喜欢那样。我也不喜欢。可是骆家谦,我……”
他制止我,笑容依旧:“你说得对,我们本来就应该是很好的朋友,你不理我我不理你的就太没意思了,所以你别想这么多。放心吧。”
我还想说什么,他笑了:“就象这几天一样,好不好?”
他的眼睛里不知什么时候起有一种说不出的坚定,让我有些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