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入“红灯区”
金秋时节,为企业清理债务,我去了中国南方大特区,那里留给我不少轶事,它让人惊讶,也让人忧思。
初到汕头特区,我不知底细,凭由车老大把我送进红灯区的一家中外合资的宾馆。它建在一处海边,风景绮丽,气候可人。紧傍宾馆是一座礁石与森林构成诗情画意般的公园。电梯把我送到了这家宾馆九楼,我包住了一个单间。那天夜里刚上床睡觉,床头电话机便咕咕地叫响。我感到愕然,初来乍到谁会打来电话?我并没有向任何人说过我已经下榻在这家宾馆啊!一半惶惑,一半惊恐,尽管心中隐隐有些说不清的感觉,我还是极勇敢地拿起话筒:先生,您好!一路辛苦。您如果需要放松放松,请到您眼下的公园来,会有人关照您。话筒未知的那端传来一个女郎极热情、极动听、极甜软的声音。但出于礼貌,我还是壮着胆回了话,小姐,谢谢您热情的介绍。不过,我现在正需要休息。还好,对方再没有说什么便放下了话筒。第二天晚上八时许,同样内容的电话又不知从何处打来,一听声音还是那位女郎,她普通话讲得极纯正,我毫不客气地回答说,小姐,我并不认识您!啊!谢谢您的坦率,我相信您会认识我的,我会有耐心等待您的认识,祝您晚安,拜拜。对方答话后竟主动放了话筒,留下长长的盲音。我觉得十分奇怪,呆呆地举着耳机,那盲音响个不停。第三天同一时间电话又打了过来,先生,您的一位朋友在公园门口等您,您如果对公园内不感兴趣的话,请到公园门口来一趟。对这种无端的干扰我很讨厌,又觉得它充满神秘,心想夜里八九点钟并不晚,在公园门口不会有什么事的。我决定要看个究竟,便神使鬼差般地下楼去了。
其实,什么事也没有。公园门口挤满了男男女女,有卖服装的,有卖水果、兜销剃须刀一类的小商品的,还有炒卖外汇的。我转了一圈正要回宾馆。忽然,有一位打扮入时,面色姣好的小姐挡住了我的去路,客气地说,先生问个路您看这往啥子方向走。接着她挺大方地伸过手来,我一看手掌上有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的是这样一行字,先生您寂寞吗?要不要陪夜?我怔怔地望了那小姐一眼,有些愤愤地离去了。走过很远,不知为什么我又回头望了望,发现那位小姐与另外一位女性在嘀咕什么,都默默地注视着我,好象有什么情似的。我心里有一种被调戏被玩耍的说不出的滋味,回到房间打开电视,那天一直看到下夜三点才睡,刚闭上眼就做了一个稀里糊涂的梦,梦见一位小姐猛地朝我扑过来。
第二天刚起床不久,我的房门被人叩响,我判断这一定是服务员送茶叶给来的,便急忙去扭开门锁,商先生,早上好,能让我进来坐一会儿吗?没想到我的门外站着一陌生的女人,她留着披肩短发,抹过一点口红,眼里闪着水灵灵的光泽,透露出满眼善良,正深情地注视着我。她穿着一套深黑质地优异的连衣裙,手腕嵌着一对银色镯子。从打扮到整个气质,我觉得这个女人不寻常,至少很有教养,谈不上阳春白雪,也决不是乡巴佬,绝不是昨夜公园门口遇到的那种人,听声音倒很象多次给我打电话的那未谋面的女郎。我悻悻地想,几乎没有犹豫就让她进到我的房间。她挺高兴,连声向我道谢,并从挂包里拿出两个熟透的苹果让我吃,还给我带来一听高级椰汁,主动向我介绍她姓庄,包住在这个宾馆七楼三号房间。我正想问她怎么会知道我的姓氏,她便先开口告诉说,那天您一进宾馆便引起我注意,别见怪啊!您刚进电梯我就从服务总台登记册上记下了先生您的名字。她还极动情地说,北方在此住宿的青年中,您称得上是一位佼佼者,不知为什么我第一眼看到您时就觉得心海里一阵舒畅,您的身材和气质很讨人喜欢。她说着这话时,两眼闪烁着迷人的光彩,脸上注满多情而诚挚的神色,还不时地送给我一个甜蜜而适度的微笑。我听后当时哈哈大笑,当面谢过她的过份夸赞。心里想,这真是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南方的女人没见过真正的男人,我这算得什么?只不过是山中的猴子而已。赞歌盈耳神仙乐。但我并没有为悦己者容,只回答说,庄小姐你真会开玩笑。
自此,只要发现我办完公事回来,那位庄小姐就来找我聊天。我无偿地享用了不少印有喜字的大苹果,还有一串串熟葡萄,一根根黄香蕉。她要与我交个真心朋友。我的判断是准确的,从她的谈话中我了解到初到宾馆那几天夜里的电话果然是她打来的,她还告诉我她特邀了四川的鸡(指卖淫女),那天夜里在公园门口有意试探过我,被我拒绝后她还付了五十元小费,正因为如此才对我格外敬重,主动上门与我交往,夸我算得上一个真正的、纯洁的男人。当我问她为何如此用心良苦时,庄小姐的述说使我始料未及,思绪万千。她是当地郊区人,父母是国家教师,她已结婚八年,生有一女,一九八七年,同丈夫一起辞去公职自己经营小食品,后来借款办了一家饼干厂,丈夫任厂长,她作为秘书兼会计。几年后,小厂越办越红火,不仅还上了借款还有四十多万元存款。不料男人有钱就变坏,聘请了河南来的一位不满十八岁的打工妹任会计,并借出差名义带她四处采货。早已非法同居,还决意与其结婚,答应分给庄小姐一半财产让她另成家室。一气之下,庄小姐离家出走,她不是去干那种女人变坏就有钱的下流勾当,她去访贤,幻想找一个忠心专一,人品兼优的男人回来,让要离婚的丈夫也瞧瞧她的能耐,为特区女人争一口气。经过她细心巧妙的寻找,我似乎成了她心中的偶像,并为能如愿获得而表现出不折不饶。
我直言不讳地告诉她我已早有妻室,还有父母需要赡养,她对此并不感到遗憾和失望。明火执仗地向我提出:只要我愿意,她可以同我一道去北方我的老家,用两万元钱去孝敬我的父母,用更多的钱让我与妻子妥善解除婚姻关系,然后用剩余的资金办商业或买工作,只求我在特区安家落户,善待她和四岁的女儿。为让我相信她的诚心与事实,她还让已名存实亡的丈夫来到宾馆请我吃饭,那位一口黄牙尖嘴猴腮模样的丈夫也迫切地告诉我;他需要一个儿子,更离不开那位打工妹,开导我要转变观念。我感到骇然,这简直象天方夜谭,我不明白特区人怎地开放到这种程度,人伦道德岂不荡然无存?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觉得纵有金山也换不去我与那遥远的、目前尚未脱贫的山区妻儿老小间在贫困生活中建立起的纯真的情感。为避免纠缠,我悄悄地退换了住处,只留下一幅与其合影的照片兼作见证和纪念。
虽然换了住处,我并没有获得安宁。
刚换住地的那天深夜,我听到隔壁房间隐隐传来一个女子嘤嘤的哭声,如泣如诉好不凄凉,如是我问我的同房——汕尾市来此出差的甘经理,不料想甘经理正要告诉我这件事,他说隔壁的女子是外地来特区找工作,不幸被人骗入了四川帮被迫做了鸡婆(指卖淫女)。她所带的钱票证件全部被搜走,人身受到严密控制,那伙四川帮与当地地下黑势力相互勾结,将骗来的良家女子一律分散住在不同档次的旅馆分人照看,每天由他们另一伙人去为之联系生意,每做完一次生意的收入不仅要主动交给她们的看管人,看管人还要搜身查验,防止被骗女私自藏钱逃走。甘经理说他在这里住了很长时间,与那看管混熟,那女子曾央求甘经理救助,可甘经理想不出什么锦囊妙计,他说他曾给过钱让她逃走,不仅钱被那伙人搜走,那女子还挨了一顿毒打。询问我有什么办法没有?听了甘经理的陈述,我早已义愤填膺,怜香惜玉之情油然而生。看来当面给路费救人不是上策,于是我真的动了一番脑筋,想出了一个自认为高明的办法来。第二天早上,当那看管人带那女子外出用餐经过我们的房门口时,我有意地朝门外泼了一杯茶水,那茶水正好泼在那女子脚前。那女子望了我一下,看管却瞪了我一眼。甘经理连忙给看管递烟,那样子诚惶诚恐,还一个劲责备我怎不小心。我也忙赔笑脸道歉。我与甘经理共演了一曲双簧,目的是让那女子能深深地记住我。吃罢早餐我便退掉住房,去了距这里十多里路的海燕大厦重新登记,然后由留住的甘经理凭着与那看管早已混熟的关系,设法把我构想的营救计划告诉那女子,让那女子尽快脱身去海燕大厦,然后逃出特区。我在海燕大厦门口苦等了一天却不见人影,我想一定是看管太严,无论如何我决心等下去,直到第二天下午五点我总算等到了,那女子一眼就认出了我,来到我的住处,她说为了脱身想了不少办法,还是甘经理请看管喝酒,趁空才溜掉的。为她处境所想,我赶忙把早已备好的三百元钱交给她,叫她速速逃离。她双手接过钱,两眼含着泪,极亲昵地叫着我大哥说,我到特区第一次遇到大哥您这样好,这样善良的人,大哥要是不嫌,今夜就让小妹我陪陪您,不然,今生今世我怎么答谢您。我理解她此时此刻的心情,素昧平生,虎口脱险,岂能身无一文。孤立无助的她只能如此表达对我的感激之情。我什么也没说,只记下她是云南昆明市某机械厂工人,名叫张玉娟,毅然送她走出海燕大厦,乘上的士,目睹那的士消失在夕阳里。
然后四天后的一个早上,灿烂的朝阳却把那位我救助的女子,醒目地雕塑在特区大街熙来攘往的人群里。我迷惑了,我会不会钻进被他人设置的一个骗局?莫非她又被抓了回去?在特区什么样离奇的故事不会发生呢?时至今天,我仍一半清醒一半醉。
一个讨债人的特区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