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手头宽裕了,靠勤扒苦做有一些积蓄,你也有些想入非非了。这天上过早班,你把我叫道你家里来,又是茶,又是烟,一双眼总在我脸上睃来睃去,我被你置于漫天弥雾里。
听你说,你们垸那年青人要办什么磷肥厂呗?终于你开口了。
是啊,他资金凑不够,厂子还没有办起来,还差两千块钱呢。我说。
就差两千块钱?你给我又添了一杯茶水,极其认真地问。
就差两千块。我恳切地回答你。
那我愿意借给他两千块,半年后让他还我三千,你看这样他愿不愿意?
这。我当时犹豫起来。过了几天我征求了那位托我借债的同乡伙伴的意见,我替他借下了,他说过厂子开办顺利,不要半年时间就可以变本盈利。
弄了许久,你要我为你放账,你还把那次我随便谈到我同乡一位青年要借债办厂之事放在心里。
我从容地接过你手中的两千元钱,转交给我的同乡,一个靠姑姑乳汁抚育长大,立志为解决山区购买化肥之艰难,决定利用当地家禽野兽骨骸加工成磷肥的可敬青年。
半年功夫似乎只不过鸡眨眼,你象催命似的要我归本付息。
在这半年中,你象坐着电车,舒坦地沿着时间的轨道向前驰去,而我那位可怜的伙伴,借债的债主却倒了霉,他被骨料粉碎机吞去五个手指,刚刚有了收入又全部送进医院。
我只好替他向你请求宽恕,再宽限些时间,你没有依,坚决不依,你象虎啸,象狮吼,你只知道要钱,一时间我被你闹得六神无主,惶惶不安。你逼得我恨不能上天入地。
金钱完完全全占有了你,你只认定借钱就要还这个不无正确的道理,你竟上法院告下了我和我的伙伴诈骗了你,你大概想法律定我们诈骗罪。然而,法院在受案调查中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秘密——借债者的生父叫陈阿根,他早年被你抛弃。于是你创造了一则发人深思的新闻——母亲给儿子放高利,法网顿时转移了撒捕目标。你挣扎、你呼喊,在主持正义的法律面前,哪怕你有千百张嘴。
终于,你明白了:钱,这个东西。
途中小曲
好风,好雨。
一阵凉悠悠的风从车窗外吹来,使闷在客车上的旅客精神大爽。有的把头探出窗外,有的大口大口地吮吸这新鲜空气。一阵暴雨洗绿了路边的田禾,凝固了路上的尘土,惊哑了夏日里不停鼓舌的知了,旅客们齐声赞美着这场及时雨,车厢里荡漾着快活空气,溢满了欢声笑语。
哎哟哬嚇,么子搞的。突然汽车下完一个徒坡,刹死在路上。一个正在吸烟的青年,被这突如其来的紧急擎动弄慌了神,手里的烟头碰在前排座号上另一个青年的光脖子上。随之车厢乱作一团,有两个站客打了个趔趄。稳住神来,人们纷纷朝车前神探脑袋,哦!这下子算是倒了八担霉,车前路面被刚才的一阵暴雨冲断足有半丈宽一条沟,正流着浊黄浊黄的泥塘水。
快下来,快下来,这不能怪罪我们不送到站,天不作美,大家背时,车要掉头了!
鸭蛋形脸蛋,眼泡微微发肿的女售票员这一声喊,就像浅水鱼塘被罩了一网,车厢里立即激起一阵不安。这里,是峡山沟。虽然距终点站不过十几里路程,当对于一些牵儿拉女、驮包带箱的人来说,哪怕是只剩三两里路也是艰难的。片刻钟前人们一致赞美的好风好雨,一瞬间被人们百般诅咒起来。
在这一片诅咒声中,一位身着朴素,脸膛红红的中年庄稼人,跳下车踏。他关切地察看了前边的路程,又瞅了瞅眼下的水沟,蹬蹬几步走到司机面前,望了望司机那焦急的神色,也瞟了瞟尾随司机身后,挟着票夹笑而不露的女售票员,轻轻地唤一声司机同志,随之掏出一支魁星楼香烟递过去,打燃打火机这才笑着说,这道沟不太深,也不宽,能不能岔去水流填一填,开车过去?
司机同志狠洗了一口烟,叹息了一声说,用什么工具填啰?显然,他正在为眼下的路障发愁。
庄稼人一听乐了,这好说,这一带我熟悉,就在山沟里不足两里路有个村庄,我借些工具来就是了。
司机同志笑了,连忙掏出自己带锡皮盒装的烟卷送一支在庄稼人手上。在这大热天里,来回要跑数里路,借工具修路是容易事吗?他打内心一阵感激,感激这位庄稼人。不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那女售票员却一肚子不高兴,嘟哝着说,我们还要跑别的线路,耽误时间怎么办?再说今天的奖金也会。她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揩汗,不慎带出了一张电影票。啊,立即被一个旅客发现,叹了一口气。车厢内立即有眼尖的人说起尖苛话来,今天城里的电影好看,是国产故事片《嫁不出的姑娘》出口转内销,哈哈哈。
那售票员赶忙弯腰拾起影票,脸象锅烙虾,摆出了一付要吵嘴的架势,两眼在旅客中睃来瞥去。
耽误时间怕什么?哪怕摸黑也要把顾客送到站。司机开腔了,只见那售票姑娘低头不语,旅客们向她投去鄙夷的目光。那位庄稼人急匆匆地向山沟里的村子奔去。
约过了半个时辰,庄稼人终于汗流浃背地回来了,肩扛七八把铁锨。人们象恭候王子,迎接凯旋归来的英雄似的,接过他肩上的工具,迅速组成了一个突击队,断水,挖泥,搬烂石,不一会就填平了横亘在车轮前的小沟。
客车又响起了引擎声,轰轰几下,开过了水沟。人们又安稳地依次坐进了客车。这时那位庄稼人正收拾着工具。人们明白了,就是这位收拾工具的庄稼人,还要扛着重物,跑几里山路送还工具。
就在此刻,客车内有几个旅客却愤然抱怨开来:还得为他一个人等上一个时辰,有人挑拨地说:甭说是务车务工奖金少得,这样下去,到家连晚饭恐怕撵不上,还有电影哩。意思很清楚,说这话的人用的是借刀计。
也就在此刻,女售票员也用鄙夷的目光向客车中那些愤然抱怨的旅客投去,好象说他们忘恩负义,默良无情。
也就在此刻,司机熄了火,一下跳出驾驶室,接过庄稼人收拾起的工具说,走,老兄,我俩一起去送还工具。
又是在同一时刻,那位庄稼人死死抱住铁锨柄,说什么也不让司机一道去送还。他深情地朝客车上已经坐稳的人们望了望,真挚地说,同志们都是大忙人,忙农活,忙四化。司机同志,您们还要跑别的线路,还有许多同志在等着你们去运送,千万别为我耽误时间,我什么牵累也没有,送完工具,我翻山抄小路赶回家就行,快开车吧。说完,他一使劲,将铁锨甩在自己的肩膀上,独自朝山沟走去,头也没回,只见他那宽阔的后背,坚实的脚步。
客车又开动了,车厢内一片静寂,旅客们不时扭头向那山沟里望去。
星光下
值班室的钢丝床真软,他躺下不足半小时,就朦胧入梦了。他做梦并非尽想些天涯海角的事,大都是日有所见,夜有所思。就说今天吧,下午,在于处长递给他的一个文件上,看到一篇揭露某部一位掌握实物的干部,私吞国家财产的报道,夜里就做着一个梦,梦见一位首长,在当前开展打击经济犯罪活动中,受到震慑,迷途知返,用极其巧的办法去将过去捞的油水,又倒进国库。
正当梦入非非,突然,他感觉到有一只冷冰冰的手,在他那极嫩细、极红润的脸蛋上抚摸着,哎哟妈呀。他被惊醒了,一睁眼,电灯照得室内亮堂堂的,于副处长不声不响站在床前。见他醒来,便忙附在耳旁叽咕了几句,他连忙翻身下床,整整衣着跟着处长出去了。
出了过道门,来到家属院,走进于副处长家。咦嗬!于大嫂手捧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条笑吟吟地递过来,她的那股热情劲,使他蓦地想起来那一回,那一回也是一个夜晚,他真睡得正香,梦得正美,于副处长喊他来到家里,于大嫂同今晚一样笑吟吟给他一碗鸡蛋面条。待他吃面条,于副处长说要他帮忙卸一下木料,问他愿不愿意掏力,当然愿掏力,相互帮助嘛。您白天为公事忙活,私事挤在夜晚干,嘿,有的干部工作时间还摸自己那巴掌大的菜园子哩。他连忙回答说。于副处长没多言。急匆匆地卸下了木料,才客气地对已经累得满头大汗的他说,回家洗洗,休息吧,劳累啦。
小邵吃唦。于大嫂一声叫,把他从那一回拽到眼前,他这才发现手里还捧着一碗面条呢。待他这碗面条下肚,于副处长才说话,小邵,还要你劳神,连队修桌椅缺了些料木,那次卸下的一方木料,我准备送给房管所,请你来装车,愿掏力么?
当然愿掏,你这样一心替部队着想,真令人佩服,今天你给的那份材料上揭露的那罪犯,不就是从捞部队一块木板起,慢慢滑下邪道的吗?和你比,真是鲜明的对照啊。他不仅愿意掏力,还连夸带赞地说了一番,深为处长的行为而感动。于处长没有多言,装完木料跳进架势楼才探出头来,对已经累得汗涔涔的他说,回家洗洗休息去吧,劳累啊。于处长你。没等他说完,于处长便驾起车走了。
他有些木然,正好于大嫂走过来,她抑声抑气地说,哎哟,敢情你还不知道,这几天他捧着个啥子文件苦读闷想,那一方木料搅得他几个晚上睡不好觉,国家的财产能摸得的么?今晚说啥子也要给房管所送去。
这么说,那方木料是他偷的?他问。
是他搞的。
啊,啊,是他搞的!?他连忙改口。
他这才恍然大悟,星光下,于处长驾驶着汽车向房管所疾驰。
苹果园的笑声
今天,连队又在进行野外找点课目训练。偏巧,连长乔光山将最后一个点,又定在了那个苹果园。战士李小宝,奉命去参加这个训练。
李小宝攀峭壁,跨涧壑,踏荆棘,艰难奔波了一个上午,跑步来到了苹果园里。
现在,已是下午一点四十分。三伏热天,骄阳似火,照在身上象浇滚油。
蝉在树上拼命鼓噪,阳雀躲在树荫里叫唤。树上的红苹果一个个在朝他张脸微笑。
李小宝渴极了。可一摇水壶,听不见响声,上午已把开水喝完了。他又觉得饿坏了,可一摸口袋,干粮早已吃完了。这时,眼前的串串红苹果好象笑着对他说,你看我有多好吃!傻瓜,你还等什么?
是啊!这些香甜的大苹果,只要一伸手就可得到,一张嘴就可以咬着,偌大个苹果园,摘个苹果吃,有谁会知道呢?李小宝伸手就想去摘苹果。但他的手象触到火炭一样,急忙缩了回来。蓦然间他仿佛看到了连长那敏锐的目光,听到了他那语重心长的声音。
那还是去年进行侦察兵找点课目训练时,李小宝途径这个苹果园,按捺不住口馋,摘下了群众的一个大苹果,刚想吃,谁知却被连长逮住了。连长严肃地说,李小宝,出外训练,这不仅是培训战士的智力、体力、耐力,分析能力,更重要的是训练战士铁的纪律。连长还给他讲了一个苹果的故事:解放战争中,我军在辽西战场作战,战士们路过结满苹果的果园时,一个苹果也不摘。炊事班在苹果树下休息,大风将一个苹果吹下来,落在老班长嘴边。老班长却拾起苹果,送给了果树的主人。群众十分爱戴这支纪律严明的部队。毛主席知道后,还表扬了这支部队。
李小宝想着,想着,他觉得也正在受这场纪律的严峻考验,自己应该向那个炊事老班长学习。想到此,他强忍住干渴和饥饿,毫不犹豫地大步流星向苹果园外走去。他还用儿时的天真,向树上的苹果招了招手,哼起了一支歌,老朋友再见,老朋友再见。
巧了,连长这时突然出现在眼前,手拿着望远镜笑着对他说,哈哈!李小宝呀,你真行嘞!
李小宝有点慌乱地急忙申辩说,连长,你笑啥?这回我。
没等李小宝说完,连长挥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棵大树,抢过话头说,我在那儿早把你的行动看在眼里了,这回你除训练了智力、体力、耐力外,更重要的是遵守了群众的纪律!
李小宝心里一阵扑嗵,好险哟,连长真厉害。
树荫下,连长急忙将水壶、干粮递给了小宝。李小宝乐得笑了;乔连长乐得笑了。苹果园里荡漾起了一片笑声。
交情
下午。
一个生着朝天鼻,留着一圈软淡绒绒胡子的人,拿着一叠底片,踉踉跄跄地从印相暗室里走出,一看那阴沉沉的脸色,甭问,八成是叫丁干事给克了一顿。这人就是小马,我的老交情。
常言道:人情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况且小马是团里报道骨干,丁干事的直接下级,吃的一个食堂,住在一排营房,打个喷嚏能沾沫,按说印几张相片是司务长吃饺子——有利条件。何必把事情搞得这么认真呢?难道丁干事就一点人情世故也不讲?恐怕是伸手摸月亮做不到吧。我在一旁暗想着,紧跟在小马身后,始终怀疑丁干事是假执正。
现在,小马气呼呼地走回寝室,扒开铺头垫单,叭的一声,一叠底片甩在铺板上,他好象再也永远不看它似的盖上垫单,一屁股蹲在一张方靠椅上,眼睛瞅着桌上那一块碧绿色玻璃板一动不动。那玻璃板下压的有自己过去放大的照片。触物伤情,他想起已经转业离队的前任新闻干事方可。方可可不象丁干事把国家一分钱都看成碾盘还大,见根芝麻杆也要想一想能不能为公家榨出一滴油。记得调到报道组不足一月,光为自己拍照就花去两个胶卷,还有冲洗,印相,要是算起价值来,丁干事准会傻了眼,炸了脑。可人家方干事不是那号老抠,他满不在乎,只要有求就必应。唉,可惜呀,可惜,象这样慷慨的干事,为什么组织上偏让他早早转业呢?真后悔自己没能力挽留,只有连声叹气的份。
小马正思绪纷扬,忽然,寝室的窗户象轻风般的吹开。露出司令部孙参谋带有一丝狡黠的笑脸,他没有发话,只是吹了声口哨,伸出食指弯了根勾儿,那意思是找丁干事。
听人介绍,孙参谋和丁干事不仅是同乡,还有过生死之交。自卫还击战中,敌S型炸弹落在前沿阵地,孙参谋曾用身体给正在火线采访的丁力挡过弹片,虽说弹片打在孙参谋的钢盔上,假如穿过他的脖子呢?能说不算舍己救人吗?
我见小马连头也没抬,便奔出寝室,向孙参谋介绍丁干事在暗室,好,正好。孙参谋听了高兴得叫了起来,急刷刷地向暗室走去。凭高兴劲,我感到有些莫名其妙。我是机关公务员,虽然不得进暗室,为了探明孙参谋找丁干事的奥秘,利用工作之便,尾随在孙参谋的身后,假装收拾房子,耳朵却在注意注意他们的谈话声:
家里寄来多少张底片?丁干事问。
一共十七张。是孙参谋的声音。
加洗还是放大。
看着办吧,注意效果。
啊,原来孙参谋找丁干事印照片。好哇,你丁干事能给孙参谋帮忙,也能为小马提供方便。我的交情小马要求印几张相你就喷人,你的老乡要印相,你热乎乎的,亲切切的,这算什么君子,呸!早看透你是一个假执正。我没有再往下听,浑身上下都是气,象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似的,三并两步地瞪出了室外,我决定立即找小马趁机揭丁干事的疮疤。
小马和我自从一起到机关工作后,俩人就形影不离,他求我一包茶叶,我拿他一本纸,公对公,谁也不觉亏。只是印相的事难得办,因为丁干事大权在手,坚持原则之弦绷得太紧,几次都使小马狼狈不堪。这回可是千载难逢的亮相良机,时机不可失去。
我快步来到小马的寝室,只见他和衣倒在床上,耸拉下眼皮。我便举起指头吹起了响哨,他气呼呼地翻了个脸朝里。不耐烦地说,嘘啥,快走开。别生我闷气,一会就叫你跳起来。因为是老交情,我一点也不在乎,十分诡谲地把刚才的见闻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