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密蔽日。一只伞兵靴刚要往地下踩,却停住了。藤原景虎弯下腰,从地上拔出树枝,正是何平安刚刚插在这里的。“他们,来这儿,之前。”海东升跟在他身后,边比划边说。藤原景虎拿着树枝在手上摆弄,笑了:“是专家呢。”他举着树枝,对着难得的几束阳光赞叹不已:“这是一种把影子和时针结合,用来判断方位的方法,看来我们的对手里面,有精于丛林战的专家!”混江龙一行人听不懂藤原景虎的话,小心翼翼地站在一边。藤原景虎捏着树枝在原地踱步:“大概三十人左右,没有重型武器,分成了五个小队,分头前进。”藤原景虎边走边说,突然站住了。他蹲下身,用手摸着眼前的泥土。泥地里印着一处脚印!藤原景虎笑了:“这个插树枝的专家,没有穿军靴,他不是军人。你们这群土匪,可以滚了。你!”藤原景虎站起身,指着海东升。“你来给我们引路!”藤原景虎指着地上,何平安留下的脚印。“这个人,是我的!”他用力一撅,树枝“咔嚓”一声折断。
“我是五十七师的,来救你们,都上来!”雷大虎站在山坡上,压低了声音对着下面喊话。一处缓坡,下面藏着几个老百姓,有男有女,恐惧地蜷缩在一起。雷大虎比了个手势,士兵滑下去,往上拉人。一个老汉艰难地爬上来,拉着雷大虎的手:“死了,都死了,日本人都是畜生啊!”
“老人家,别怕,我们来了,没事了,跟我们走。”
雷大虎温声安慰着。
一声尖叫。
一名妇女爬坡的时候踩到一具死尸,忍不住发出短促的尖叫。
雷大虎脸上变色:“坏了!”
不远处的密林里,一队日本伞兵猛然停住。“前面有人!”带头军官一挥手,紧接着用手做了一个下劈的动作:“执行命令,一个不留!”
雷大虎加紧动作,终于把最后一个人拉上来。“快,把乡亲们护在中间,快走,不能停!”士兵们分散开,把老百姓护在中间,雷大虎带头往前走。一声枪响!子弹射中了一名百姓,鲜血溅在跟在后面的雷大虎脸上。“狗日的小鬼子!下山坡,隐蔽!”雷大虎当先扭头,从山坡上滑下来。众人从山坡上滚落。老百姓躲在后面,士兵趴在山坡上还击。枪声响了起来!雷大虎刚一探头,子弹就打在他面前不足两寸的地方,赶紧又缩回来。“兄弟们都顶住!”雷大虎狠狠骂道。“这群鬼子什么来路,他娘的这么准?现在就看何老弟的办法灵不灵了!”
枪声传到不远处的密林,秦岳听见,猛然一惊。
“左前,一百米,快!”
秦岳简单的命令,当先带头冲了过去。隐约看见远处林中的日军,秦岳在奔跑中开枪!
后面的人紧跟着开枪!
子弹打在树上,木屑飞溅。
日军伞兵一愣,立刻靠在树后躲避。
“支那人有支援!”
秦岳大喝:“不要管准不准,打!”
秦岳带头,边跑边打,一小队人不断开枪!
日军士兵高喊着:“在那边!”
日军高喊,调转枪口,对着秦岳紧追不舍。
刚刚转向,身后枪声又起。
日军士兵一迟疑,秦岳已经带着人跑远。
前后左右都是枪声,全都是一闪即逝。
山坡下,密集的枪声变得疏松杂乱了。雷大虎探头往外看,日本兵一个个举着枪,在四面八方错落响起的枪声里惊惶四顾,不知所向。“好样的,快,趁乱快跑!都跟上!”雷大虎第一个窜出来,带头跑了出去,边跑边开枪!日军来不及应对,只有胡乱还击。雷大虎一队,带着老百姓跑进远处的密林,消失不见了。
“全都跟丢了?”藤原景虎满脸难以置信的表情。“是!”日军士兵答道,“我们也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只要你找到一伙人,枪声一响,前后左右全是枪声。根本无法判断敌人的方向,敌人至少投入了两百人以上!”藤原景虎沉着脸,一把揪过海东升:“说!他们到底有多少人!”“只有,三四十人,只有这么多!”藤原景虎甩开海东升,沉默着,一言不发,蹲在了地上,凝视着何平安留下的那个脚印。“不要管别人,追着这一队人跑!”藤原景虎起身决然道,“一定要把这个不穿军靴的人除掉!”
几双大脚踏进丛林密草里,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只有最前面的何平安没有穿军靴。
猛然一声大喊,树后冲出来一个人,挥刀对着何平安猛刺!
“小鬼子,我跟你拼了!”
何平安闪开,几把枪同时顶住了对方。
“周四!”
何平安惊愕地喊出声。
周四愣住了:“何平安!”
何平安紧张地冲上前,一把拽住周四:“你们小姐呢!”
轻微的咳嗽声,沈湘菱搀着沈怀德从另一棵树后走出来,身边跟着沈学文。
沈湘菱看着何平安,轻咬着嘴唇:“我在这儿。”
一队人缓缓往前走,沈湘菱等人被护在中间。
何平安在前面开路,周四举着匕首,跟在何平安身边。
周四低声说话:“一群没良心的畜生王八蛋!抢了家产,扔下老爷和小姐,全都各自逃命了,沈家……沈家散了!”何平安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周四忽然问道:“何警官,你怎么回来了?”
“来救人。”周四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你是专门回来救我们家小姐的?”何平安与沈湘菱的目光轻轻一触,随即分开了。“……不是。”周四疑惑了:“那……他们都听你的?”何平安又是点了点头。“你到底是什么人?”周四又问道。何平安一愣,扭头看着身后的沈湘菱,四目相对。“别问我,好么?”何平安的眼神里带着哀求,似是在回答周四的话,却是说给沈湘菱听的。沈湘菱坚定地点了点头:“我信你。”身后“扑通”一声,沈学文突然绊倒了。何平安上前拉他,沈学文却露出惊恐的神色,张嘴想叫。何平安赶紧捂住他的嘴。地上树丛中,是沈家三少爷的尸体,还有四五名家人。“老三!”沈怀德惊恐地看着儿子的尸体,面色惨白,猛地向后闷倒。沈湘菱慌忙扶着父亲,使劲揉着父亲的胸口顺气。“爹,爹!”半晌,沈怀德才透过气来,他张大嘴,猛地咳出了一口血。沈湘菱惊恐地望着他:“爹!您的病……”何平安忙捂住她的嘴:“别大声!”沈怀德痛苦地摇了摇头,伸手摸上三少爷兀自大睁的双眼,老泪纵横:“唉……报应,报应啊!”沈学文扑到沈湘菱身上,呜呜地哭着,眼泪止不住流出来。何平安忙抱住他:“别哭,不要出声,实在难受,就咬我胳膊。”沈学文推开了何平安的手臂,他没有咬,坚强地止住了哭声。何平安皱着眉,抚着沈学文的头。沈湘菱默默地跟在何平安的身后,望着何平安的背影。
身后全是拥堵的民众,面前是滚滚的江水。刘世铭呆呆地站在江边,忽然掏出一根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刘主任,你吸烟?”跟着他身边的三青团员面露惊诧。刘世铭缓缓吐出烟雾:“是啊,我吸烟,我都忘了。”他低下头,狠狠地又吸了一口;熟悉的辣味呛入心肺,又痛又暖,这种刺激感其实从未忘记过。
那是几年之前?一身学生装的沈湘菱手里举着一根烟,俏笑着瞥了眼刘世铭,把烟递给他。刘世铭显得有些局促:“不抽行不行?”沈湘菱眉头一挑:“你这个人最没意思!年纪不大,总是老气横秋的,永远规规矩矩的,我偏要让你犯错。”她挑衅似地看着刘世铭,几乎把烟伸到他唇边:“抽一口,敢不敢?”刘世铭无奈地伸手,接过了烟。
“跟我逃学,你敢不敢!”“别结账了,咱们跑吧,你敢不敢!”“把那束花采给我,你敢不敢?”在她那双笑眼的挑衅与鼓励下,一件件一桩桩他曾经不敢的事,都为她做了。直到那一天。沈家后院高高挂起了白灯笼,沈湘菱全身重孝,软软地靠在刘世铭的怀里。刘世铭缓缓地搂着了沈湘菱的肩膀。沈湘菱呜咽:“娘走了……整个沈家,只有娘和大哥疼我。大哥被共产党杀了,娘也走了,只剩下我一个人……”沈湘菱抽泣着,刘世铭紧紧地搂着沈湘菱:不会!你不是一个人,我不会让你一个人!
我会照顾你,一辈子照顾你!沈湘菱抬起头,张大泪眼看着刘世铭。“你要抽烟,我就陪你抽烟;要逃学,我就陪你逃学。我不做好好先生了,我什么都陪着你!”不等他说完,沈湘菱已经投进他的怀里,失声哭了出来。
大红的喜字被一把撕下来。刘世铭直挺挺地跪在院子里。“我不许你娶那个女人!”刘世铭的父亲指着他大骂:“我们刘家,世代书香,怎么能娶一个奸商的女儿做长房媳妇儿,更不用说还庶出!我告诉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的婚姻大事不是为了你自己,而是为了咱们刘家!”刘世铭跪在地上,眼神中带着愤恨,却不敢抬起手。四周坐着一些老人,纷纷点头,连声赞同刘父的话。“咣当”一声,紧闭的大门忽然大开!一身鲜红嫁衣的沈湘菱站在门口。沈湘菱站在门前,看着跪在前面的刘世铭,努力让自己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跟我走,你敢不敢?”老人们的神色登时愤怒了起来。“没规矩,丢人!”“这样不守妇道的女人绝不能进刘家!”“世铭啊世铭,你要继续跟这种女人厮混,你就完了,完了!”
刘世铭跪在地下,环顾四周,脸色越来越苍白。沈湘菱勉强笑着,微微哽咽:“站起来,跟我走,敢不敢?”刘世铭凝望着沈湘菱,缓缓站了起来。“出了这个大门,你就别回来了!”刘父厉声咆哮,“你再也不许姓刘,死后不准入刘家祠堂!”刘世铭全身都在发抖,最终痛苦地往前迈了一步。“只要出了这个门,你就再不是我儿子!而是我的仇人,一辈子的仇人,仇人!”刘父的声音已经从愤怒变为绝望。刘世铭的脚步站住了,痛苦地看着沈湘菱。沈湘菱怔怔看着,一行眼泪掉落下来。刘世铭默默地低下了头,不敢看沈湘菱的眼。“嘶”的一声脆响,沈湘菱猛然撕掉自己的裙摆,奋力一扔。红布飘扬,刘世铭的眼中满是鲜血。裙摆落地,沈湘菱已经决然地走远。刘世铭猛然往外跑出,却被几名家人冲上来死死按在地上。他嘴张得老大,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无声地嘶吼。
手指一抖,指间还燃着火星的香烟滑落了,无声坠入江水中。“我现在敢了,我真的敢了。”刘世铭缓缓站了起来,两眼望着江对岸,喃喃低语,“你要回来,只要你回来,我就跟你走!”
“跟我走!”
何平安牵着沈湘菱的手,奋力奔跑。
枪声密集!
何平安抱着沈湘菱猛然滚倒在地。
两人鼻尖相对,呼吸相闻,两人一时愣了。
一连几声枪响,全都打空。
何平安爬起来,一手拉着沈湘菱,一手拉着沈怀德。
士兵高喊:“过来了!”
“前面能隐蔽,下去!”
何平安指着前方一处土坡。
士兵们纷纷还击。
何平安拉着沈湘菱和沈怀德,周四抱起沈学文,几人跑到土坡后面。
士兵们跟过来,依仗地势,隐蔽还击。
“可真是能逃啊。”不远处的密林里,藤原景虎停住了射击,脸上挂着一抹残忍的笑。
“如果中国的军队里有一百个这样精通丛林作战的人,将会是我们的大麻烦!”
藤原景虎拿出手雷。
“把他们炸出来,不要炸死,我要抓活的!”
日军士兵全都拿出手榴弹。
藤原景虎带头奋力抛出。
爆炸声,泥土飞溅!
土坡后,手榴弹爆炸的气浪压得众人不敢抬头。
沈怀德靠在土坡后面,大口地喘着粗气,脸色渐渐变得青白。
“爹,你怎么样!”沈湘菱紧张起来。
沈怀德捂着胸口,神色狰狞,面露痛苦,已经说不出话来。
何平安也预感不妙:“怎么了?”
“我爹发病了,心脏病!”
何平安一咬牙,背起沈怀德:“快走,前面就是岸边了,到了岸边就能活!”
何平安当先跑了出去,沈湘菱等在后面紧紧追随。
爆炸声接连而起,众人拼命狂奔。
山体中一道裂痕,勉强只能容纳几个人,根本谈不上是山洞。何平安靠在一侧,大口地喘气,背着一个人快跑,他已经到了极限。几个士兵在外面警卫。沈湘菱拉着沈学文,守在沈怀德身边。沈怀德躲在里面,面白如纸,黄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脸上都是痛苦的表情。“爹……”沈湘菱关切地看着父亲。沈怀德气若游丝:“我又犯病了,怕是不行了……”沈湘菱立刻低头,从脖子上摘下挂坠。“砸了它!”沈湘菱把那个吊坠递给周四。周四一下愣住了。“别砸!”沈怀德伸手一把拉住了沈湘菱。“爹!砸了给您救命。”沈怀德摇了摇头。“这奇楠沉香木,可以解一时之急,却不能根治。自从知道咱们沈家有这个遗传病,我想办法得了一块,走南闯北一直带着,却一直没用上。后来给了你哥,谁想到,你哥死在了共产党的枪底下……”沈怀德心口猛然一疼,说不出话来。
何平安在一旁沉默不语。“我现在,吃了这个也没用。”沈怀德慈和地望着女儿,费力地喘息着,“爹没什么东西了,把这个留给你,你收着。”沈湘菱含泪望着沈怀德,她从未觉得父亲是如此苍老。一名士兵跑过来:“警卫发现,那些日本人快追过来了!”众人都是一惊。何平安勉强站起来,要去背沈怀德:“准备走!这群鬼子,怎么总能追上咱们!”“不用!”沈怀德喊了一声,又咳嗽起来。“爹!”“湘菱,你过来。”沈湘菱走上前,蹲在沈怀德身边。沈怀德看着沈湘菱:“你别动,听爹说。爹这辈子,最对不起的是你娘,其次就是你。老大为国捐躯,战死了。刚刚看见老三他……估计老四也活不成了。这两个孽子抢夺家产,抛弃老父手足,也算死有余辜!到头来,只剩下你陪着爹,沈家的担子,也只有交给你了。”
沈怀德转头望着何平安:“我感觉得出,你的体力已经快到极限了,你刚才背着我,腿都发抖。我心里都明白,带着我,你们是走不了的,谁都走不了,扔下我,恐怕你也做不出。你很好,一路上护着我女儿,真的很好。”
沈湘菱看着沈怀德,眼泪流了下来。沈怀德伸出一只手,爱怜地摸着沈湘菱的头:“把佛像戴上!”沈湘菱顺从地戴上佛像。“爹知道,你恨沈家,你在沈家就像是坐大牢。可事到如今,舍你无人,这个牢你还得继续坐下去。”
沈怀德怜悯地摇摇头,跟着目光又变得坚定冷酷起来:“这个佛像,是你爹我的命,也就是沈家的命,我要你时时刻刻都戴着,时时刻刻都想着沈家!它就是你的紧箍咒,就是你的五指山。无论如何,你都要重振沈家,把学文养大,让他继承沈家。到时候,把佛像传给学文,你就可以自由了。”
沈湘菱低着头:“爹,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您不会死!”“谁都会死,撑了这么多年,爹撑不住了。爹要你发个誓。”沈怀德幽幽望着女儿,眼底忽而发出一道狠光,“学文长大成人之前,你不许嫁人!”沈湘菱一愣。“你要是嫁了人,沈家就是别人家的了!如果那样,我死不瞑目!”沈湘菱脸色惨变。“发誓!”沈怀德嘶声低吼。沈湘菱凝望着父亲,慢慢跪直身子:“我沈湘菱对天发誓,学文长大成人之前,我绝不嫁人,如违此誓言……如违此誓,让我孤独一生,不得好死!”
沈怀德点点头,老泪斑驳:“难为你了。”沈怀德突然抢过沈湘菱手里的枪。“爹!”“别动!谁都别动!”沈怀德的枪口对着自己脑袋。所有人都愣住了。沈怀德看着沈湘菱,又扭头看着何平安:“你很好,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可看得出,你对湘菱有意。”何平安一愣。“你要是真想成全这份情意,就帮着湘菱撑起沈家,把学文扶持大!到时候,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你要是敢负我女儿,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沈怀德一闭眼。“列祖列宗,不肖子孙,请罪来了!”一声枪响!沈怀德倒在血泊中,双目不瞑。沈湘菱瞪大了双眼,面色惨白,忽然嘶吼一声,扑倒在沈怀德身上,失声痛哭!何平安一时不由自主,竟伸臂抱住了她。沈湘菱忽然低下头,狠狠咬住了他的胳膊。何平安一动不动,只是更紧地抱着她。
对岸的枪声和爆炸声隐隐传来。岸头的老百姓又慌乱起来,互相挤压。“不要怕,不要怕,是我们的队伍正在作战!”士兵高喊着,可百姓全然不信,场面乱成了一团。橐橐的军靴声,震地响起!越来越近,好似打雷一样。士兵侧耳倾听,跟着跳跃欢呼起来:“大部队!大部队来了!”所有人瞬间安静了!远处,五十七师的大部队军容肃穆,浩浩荡荡地开赴而来。带队的柴志新翻身下马,径直走进了指挥部。“师座!”余鹏程从桌子后抬起头,一见他,眼睛立刻亮了:“来了!”柴志新上前一步:“主力部队已经进驻棠德,我带了一个团来。现在什么情况?”余鹏程手指对岸:“横田勇派了一个伞兵大队,空降在对岸,拦截我们的运输船。他这是要我们自乱阵脚!”“我现在就带人,强行渡河,击退他们!”柴志新说着转过身,却被余鹏程厉声叫住了。
“强行渡河伤亡太大!我们现在已经有了一个计划,对面有我们的人。”
柴志新,环视四周,没有看见雷大虎。
“雷大虎?”
摇摇头:“带队的不是他。”
柴志新一愣:“那是什么人?”
魏九峰走上前:“棠德警察,何平安。”
柴志新惊讶了:“师座,为什么让一个警察带队,他有什么计划?”
余鹏程命令道:“把你的主力团沿河列队,所有的信号弹都集中起来,等待命令!”
“是!”
柴志新没有多问,立正敬礼。
日已暮。
江水瑟瑟,一团的士兵整装待发。
余鹏程和柴志新并肩站在江边:“这个何平安,真的是共产党?”
余鹏程默叹一声:“是与不是,也只能信他了。”
一名士兵跑步过来:“师座,有个人在江边,就是不肯离开。”
“什么人?”柴志新喝问道。
“是三青团主任,刘世铭。他说他在等人!”余鹏程和柴志新望过去,果然见刘世铭坐在江边的石头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眼前满地都是烟蒂。余鹏程一挥手:“不要管他,准备战斗!”
天很快黑了下来,江水滚滚。
江对岸,数百人聚集在一起,都是老百姓。
几十名士兵聚集在一起,四处警戒,没有人敢发出声音。
雷大虎举着一块怀表,拎着枪原地不断踱步:“人呢?怎么还不来!”
“何平安说,最晚六点十五分,准时打响信号枪,照明弹!”秦岳说着,拿出了信号枪。
雷大虎低头看表,已经六点十四分了。
“再等等!”
秦岳摇头,举起枪:“我会准时开枪,我们是军人!”
雷大虎咬牙道:“可何平安就是个警察!”
“他是军人!”
雷大虎一愣:“老岳,你这个人怎么就……”
“还有三十秒!”
秦岳大喝一声,把手里的信号枪举了起来。
枪响!
“日军追上来了!”一个士兵忽然大喊起来,老百姓顿时陷入慌乱。“都不要乱,还击!全都趴下,趴下!”雷大虎大声叫着,老百姓全都仓皇趴下,士兵举枪开始还击。日军伞兵缓缓推进,枪林弹雨中,不时有士兵中枪牺牲。有几名民众看见死人,尖叫着跳起来逃跑,没跑两步就被子弹射穿,倒在血泊中。雷大虎急了,一边还击,一边大叫:“都别动,谁都别动!”“时间已经过了!”秦岳一声断喝,高高举起信号枪,枪口朝天!“开枪!”何平安的喊声忽然传来。雷大虎转头一看,何平安拉着沈湘菱,身后跟着众人,狂奔着冲了过来。藤原景虎一众人在后面追击。“冲!杀了他们!”何平安边跑边回身开枪!雷大虎大喜;“人到了!开枪!”秦岳扣动扳机,黑暗中,一枚闪亮的信号弹升腾而起。何平安大喊:“都趴下,把眼睛闭上,闭眼!”雷大虎一愣。“闭眼!”“奶奶的,老子信你的!”雷大虎挥手命令着士兵,“都趴下,闭眼!”
黑暗之中,巨大的光亮突然升起,上百发信号弹升腾而起,黑暗中好像骤然升起一个太阳。江边的一切都白了。半晌,光亮渐渐散尽。一排士兵举着信号枪,却都蒙着眼睛。余鹏程拉下蒙眼的黑布。江边的士兵们纷纷拉下黑布,露出一双双雪亮的眼睛。余鹏程下令道:“快,迅速上船,立刻登陆,到了对岸,击退日军,抢占有利地形!”士兵们飞快地上船,小船破浪,冲向对面。柴志新诧异地看着余鹏程:“师座,这就是那个何平安的办法?”余鹏程点头:“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只跟我说。黑暗中,突然被强光照射之后,人眼就会看不清楚,大概会维持五分钟的时间。这五分钟,就是我们强行渡河,击溃敌人的时间。”柴志新看着对岸,右手握拳用力挥下:“五分钟,足够了!”
“五分钟之内,消灭他们!”何平安揉着眼睛,对着雷大虎大喊,“喊,都使劲喊!”雷大虎叫道:“喊什么?”
“随便,他们也听不懂,使劲喊,他们会以为有埋伏!为大部队争取时间!”
“这个我在行!”雷大虎站直了腰板,放声高喊。
“杀鬼子啊!杀鬼子啊!”
所有士兵跟着高喊起来:“杀鬼子!杀鬼子!”
老百姓们全都站起来,群情激奋,放声高喊!
“杀鬼子!杀鬼子!”
铺天盖地的喊声中,突然失明的日本兵惶恐四散。
雷大虎的士兵趁机开枪,日本伞兵一个个地倒下。
藤原景虎揉着流泪的眼睛,边打手势边喊话:“隐蔽!后退!”
日军伞兵纷纷溃退,藤原景虎却趴在草丛中,一动不动。
枪声更紧,喊声更高!
小船靠岸,国军的主力冲上来了!
火舌吞吐,枪声响成一片!
“冲!杀鬼子!”
士兵们跟着一起喊,杀鬼子的喊声更大了!
藤原景虎仍旧趴在地上,缓缓睁开了眼,他隐约已经可以看清眼前的情况。
藤原景虎向后面做了个撤退的手势。
日军伞兵纷纷后退。
藤原景虎也想退,可抬头却看见远处的一双鞋。
不是军靴,而是普通的皮鞋,是何平安的脚!
“就是他!”
藤原景虎眼底凶光一闪,一点一点地往前爬。
何平安跟着众人一起举枪还击,根本没有注意。
藤原景虎越欺越近。
伞兵们渐渐退远。
雷大虎大笑着拍着何平安的肩膀:“何老弟,老雷我是服了你了,打得真他娘的痛快!”
何平安一笑,张嘴刚要说话,藤原景虎猛然蹿起来,扑向何平安。
所有人都惊住了!
藤原景虎与何平安一同坠入江中,江水翻滚,把两人冲走了!
“何平安!”
看着两人被冲走,沈湘菱竟不顾一切地在岸边追了过去!
战后的江边,满目疮痍。
所有士兵都看见,一个女人的身影,追逐着江水发足狂奔。
“何平安!何平安!”
喊声响彻沅江。
江的对岸,刘世铭蹲在地上缓缓摸索着,渐渐能看清眼前的东西。他突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呼喊声——对面,影影绰绰,正是沈湘菱奔跑的身影。刘世铭猛然站起来。“湘菱!”刘世铭追着沈湘菱的身影发足狂奔。“湘菱!我跟你走,我什么都不要,我跟你走!”刘世铭忘情叫喊着,也不管对面能不能听见,奋力追逐着沈湘菱的身影。终于沈湘菱的喊声隐隐传来,带着关切,甚至疯狂。“何平安,何平安……”刘世铭猛然站住了,全身一震。对岸,沈湘菱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黑暗中,而“何平安”三个字,却震得刘世铭全身脑中一片轰鸣。
水下,水花翻滚。何平安和藤原景虎紧紧地纠缠在一起。藤原景虎抽出伞兵刀,奋力一划。何平安的腹部不住地流血,一股股的血泡翻上来。藤原景虎紧紧扣住何平安,那张狰狞的脸越欺越近。何平安的意志渐渐模糊起来,眼前也黑了。“何平安,何平安!”不知从何处出来一声熟悉的呼喊,何平安心头一凛,突然发力,猛然挣开藤原景虎。两人冒出水面,大大地喘了一口气。江水裹着两人顺流而下,远方的枪声和沈湘菱撕心裂肺的呼喊都渐渐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