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外出读书第一年的初冬,我收到一个包裹,到邮局取回一看,是一双崭新的棉布鞋,是母亲叫姐姐寄来的。我知道肯定是母亲担心初出远门的我,不适应北方的寒冷,冻着本来就容易生冻疮的双脚,特意赶制的。看着这双棉布鞋,想着年近六旬的老母亲在灯下穿针引线的样子,想到母亲的手不知又要被针扎破多少次,我的鼻子不禁一酸。
穿上母亲寄来的棉布鞋,一种温暖从脚底上来,一直到心头……
母亲生在那饥饿的年代,七八岁时,我的外婆就去世了,母亲跟着粗心大意的外公过日子,因而,她很早就学着做家务,年轻时就成了一位心灵手巧的女子。母亲的针线活特别漂亮,大人们穿过的旧衣服,在她手里可以变成我们合身的“新”衣服,她用手套线织就的纱衫,虽然有些硬邦邦的,但穿在身上特别贴身,往往引来同学们羡慕的目光。
由于我家兄弟姐妹多,寒碜的家境不可能为我们每个人都添置“商品鞋”,因而,纳鞋底、做布鞋就成了母亲一项重要的针线活。每当农闲或忙完一天的活后,母亲就会根据我们脚上鞋子的磨损程度,非常及时地为我们做新鞋。
母亲先从一堆破旧衣服或零星布料中挑出比较结实的,用自己调制的糨糊,将一块块旧布料,平服地刷在门板上,一层又一层的,直到适当的厚度。然后,将门板对着太阳暴晒直至干透。需要做新鞋时,母亲会按照每个人脚的尺码和鞋的式样,在这块“复合布”上裁出对应的大小和形状,作为鞋面的衬里,再往里、外分别覆上同样大小的新布料缝制成鞋面。由于衬里上过浆,因而新的鞋面会十分挺刮,刚穿时会有紧巴巴的感觉,久而久之则会感到十分柔软、舒服。做布鞋的主要工夫花在纳鞋底上,那种俗称“千层底”的鞋底是用针穿着细麻绳密密麻麻地纳结起来的,由于布层厚又要纳得紧,母亲往往会借助“顶针”和“木虎钳”等工具,每一针都要费很大力气,这样,纳一双鞋底就会花很长时间。纳成的鞋底和鞋面一缝合,一双簇新的布鞋就出现在母亲的手上。
母亲的布鞋做得好,一些亲戚朋友偶尔也会要,每次母亲都会欣然允诺,给别人也纳上几双。
我在一天天长大,母亲的目光也在一天天浑浊下去,往往穿一次针眼就要对着光亮穿上半天,但她还是坚持纳鞋底、做布鞋。我会劝母亲:“妈,何必再费那个力气?现在我们条件有了,街上各种各样的鞋都有卖,也不太贵,布鞋连地摊上都有。”母亲会说:“街上买的布鞋怎么会有我做得好呢?等我做不动了再说。”我知道,勤劳一生的母亲绝不会抛弃她多年的习惯:能自己做的坚决不去买!就像小时候家里有好吃的,母亲会骗我们她不喜欢吃一样。母亲的手有时会被针扎出血来,她就会把手指放在嘴里吮一下后又继续扎。我就说:“妈,扎得这么讲究干什么,鞋子是踩在脚下的,别人又看不到。”母亲说:“虽然做得讲究不讲究别人看不到,但我知道就行了,我也不图这个。这做人有时也像这样:你不能因为别人不知道就偷懒,就偷工减料,你也不能因为做出一点成绩就向别人炫耀。你要知道:大家发现的总比自己抖出来的好,金子踩在脚底下也能发光。”
现在,母亲已年过八旬,子女们再也不会让母亲纳布鞋了。但我的布鞋情结却挥之不去,因而我始终会在自己的家里和办公室放上布鞋,这些街上买来的布鞋,虽然没有母亲纳的精细、匀实、耐穿,但寄托着我的一种特殊情感。看着脚上的布鞋,我会想起眷眷的母爱,想起母亲教给我做人的道理,让自己的每一步走得更加坚实。
有些幸福写在脸上,有些幸福穿在身上,但我知道,有一种幸福踩在脚下。
2008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