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我的钱财全部交给玛丽奥娜,像流浪汉一样出门了。我走到城市尽头。那个地方,小草开始在马路的卵石缝里冒芽,孩子们活像没人管的牛犊马驹在自由地玩耍。
我坐在地上,等待着夜晚到来。那夜色,美妙无比,仿佛微闭双目亲吻,并悄悄地使我们体验梦幻如何在我们这颗年复一年孤独地生长的心中产生。
我低声哼着华尔兹,它使我想起了玛丽奥娜。我仿佛看见她年轻时的情景。那时,全城的人都爱她,今天却把她忘记了。那时她穿着紧身的丝绸衣,身段优美,宛如一头美丽的麂子。
那些早已逝去的岁月是美好的。那时我在攻读哲学专业,暗中从事反对好心的国王的活动,国王却总是面带笑容宽恕我们。与此同时,玛丽奥娜站在像顶层楼座一样又高又宽敞的舞台上,不顾廉耻地向我们展露她的脚踝,勾起人们的种种邪念。
我把我所有的钱都用来买花献给她,每天都要写一封长长的情书寄给她,以便激起她的同情心。她却从没有产生过这种感情,因为她生活在那些精美的奢侈品中间。正是那些奢侈品使她不关心我心灵中的痛苦,不能够高兴地敞开她的窗口。
她从没有给我回信,她的无情在我的心灵上划了一道可怕的伤口,就在不久以前还可以听到风浪大作的大海的吼声。我任凭大海在我的胸中翻腾。
我祈求上帝允许我反抗,上帝却碰了碰我的心说:
“孩子,去乡下吧,去照看你父亲的牲口,管理你母亲继承下来的土地,保护小牛犊正在乱吃的花圃。看到牛犊吃花草,你的小弟弟们大叫大哭。”
“这么说,我的上帝,”我跪着问他,“难道我应该放弃大学的学习,离开我长大成人的城市,忘记我的朋友们和他们那头发浓密、像桃花一般光彩夺目的情人,牺牲我对我非常钟爱的玛丽奥娜的爱情吗?”
上帝没有再回答我——他的声音重新消逝在遥远的云雾中。但是我像白天的光亮一样清楚地明白,一种警戒性的惩罚将像教训不服从他那慈父般亲切的命令的人那样落在我头上。
我用布蒙住眼睛,向平缓的梅达山的焦急的巫婆们请求帮助和庇护。那座山由一些男女守卫着,那些男女被某种恶习变成了扎人的刺菜蓟,或者被某种罪孽变成了棘手的欧洲黑莓或无声而潮湿的苔藓。
那个晚上,最丑的巫婆来找我,答应把玛丽奥娜的爱情还给我。因为已经没有人再喜欢她,她的牙齿已被岁月毁坏,头发被痛苦染成了灰白色,眼睛因流泪过多而变得黯淡无光,无精打采。
“等到她变成一堆失望的废墟,谁也不愿意看她的脸时,”我对巫婆说,“我会接受玛丽奥娜的。为了把如此遥远的幸福送给我,你要求我给你什么?”
“你的记忆,”她说,“我现在就把它保存起来。”
“保存在哪里?”我问她。
“保存在我收藏那些将忘记一切的情人们的记忆的盒子里。”
“我不愿意,”我回答她说,“要求别的东西吧。你要是愿意,可以要求比使我忘记我的安详而缓慢的垂死更痛苦,但不会那么残酷的事情。”
巫婆没有回答就溜走了。我的心情从没有这么孤独,我犹豫不决。心情痛苦,离开了我的朋友们,玛丽奥娜的爱情像浓雾笼罩的原野一样模糊不清。我觉得玛丽奥娜越来越远地背叛我了。
当我下定神圣的决心时,我看到无情的岁月正在把我和玛丽奥娜的鬓角变得银白,把我的玛丽奥娜的牙齿腐蚀,把我和玛丽奥娜的目光熄灭,它们再也不像过去那样明亮、有如夜空的星辰了。
我想起了乡村、牲畜、金黄的庄稼、歌唱的鸟儿、河中逆流而上的欢快的鳟鱼和鲑鱼、吞噬大葡萄园的昆虫,还有磨房。
我对自己说:“你还能够去征服美丽的东西,甚至像玛丽奥娜那么美丽的东西。”我回答自己说:“不,那是徒劳的。我决不能永远生活在城市里,把自己同人们决不愿回想的那种荣耀拴在一起。”
我看到我的饥饿面孔、破帽子、破裤子、又脏又粗糙的西服上衣、像刚分娩的女乞丐的脸色一样褪色发白的旧衬衫领子和像干旱的田地一样黯淡无光的鞋子反射在珠宝商店的玻璃橱窗上。
我流着热泪,再次向上天祈求保护:
“主啊,我伤害了你,我怀疑过你的无边的慈悲,我要求过不可能得到的东西,我不愿放弃,但是我永远也不再追求的东西:我这颗关闭的心渴望的无限幸福。”
我想回到我吹奥卡利那牧笛的童年度过的角落里去,便把我的全部钱财送给玛丽奥娜。她经受的失望比岁月多得多,每天早晨她梳理她那比沮丧少,但是比她失去的幸福多的白发。
一位拉皮条的老妪作为我的同谋和刽子手,把我的东西——我的烟斗、打火机、诗集、两条手帕和最后七枚美丽的闪光的硬币——装在一个盒子里,我把它寄给了玛丽奥娜。
当夜晚带着它的黑暗,这你知道,降临的时候,我坐在地上写下了我的遗嘱。此时此刻,那些孩子已经像星座一样挤在一起睡去,卵石缝里钻出来的小草还默默地相爱,像忠诚的恋人那样热烈地抚爱。
当我还不是渔民的时候,我经历过奇特而令人担心的冒险。
那时我年纪轻,爱虚荣,还不是渔民。
我还不是渔民的时候,女人们都轻蔑地望着我。
问题是,那个时候,事情该怎么发生就怎么发生……
当我还不想当渔民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