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都电厂开始酝酿改制。按原始投资比例，省电力公司占百分之四十，芷江省建设投资公司占百分之六十。改制方案正在磋商过程中。
消息传出，芷电上下引起很大震动。改制后虽然还由省电力公司代管，但嵌入了非电公司尤其是地方政府的管理理念，不少员工担心以往的管理模式会变，既得利益会受影响。
芷电管理层面临一次大考。建立股东会、董事会、监事会，其角色要随之改变。漆汉昆首先想到的是班子可能要进行调整。这是中国特色下的一种惯例。他借汇报工作之名去了趟齐明松办公室，委婉表达了自己的想法。齐明松对他始终是含而不露，劝他安心和好好工作。因齐明松电话不断，谈话效果很不理想。漆汉昆只好悻悻离开。
晚上，漆汉昆把丁宝非叫到家里，想请他暗助一把。
漆汉昆住的是一套大三室两厅，房子装修得不错，厅堂铺的是金色玛瑙大理石，显得雍容华贵。漆汉昆一副纡贵屈尊的样子，亲切地拉着丁宝非坐到真皮沙发上。漆夫人美丽大方、和蔼可亲，给丁宝非端了一杯热茶后就礼貌地退到房间里去了。漆汉昆先是表扬了一番丁宝非，接着问了家里的近况，然后大谈特谈即将面临的改制，最后说起了班子可能要进行调整。“你看，书记已经到点，葛总年龄也不小。在这敏感时期，谁出任老总将影响芷电的未来。处理好两个股东的关系，是我们芷电生存和发展的关键。凭葛总的犟脾气，能协调好两个老板的关系？应该由一个更合适的人出来担当重任。你想过没有，谁更合适？”漆汉昆直视他。丁宝非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是您漆总。”漆汉昆点点头，抽出两支烟，递给他一支，点燃后猛吸几口，说：“是呀，这次对我来说是个机会。我把你当兄弟，有的时候，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的事就是你的事。如能像你所愿，我当上总经理，也有你的好日子。你喜欢哪个岗位就挑哪个岗位。在中层岗位上干到一定年限，有了资历，还可助你走上副总位置。就这几天，你去找找齐总，把你的想法告诉他，好吗？”
丁宝非被漆汉昆说得飘飘欲仙，有点找不到北了。他出生至今，从没受过如此尊重，他的顶头上司，往后前程不可限量的堂堂副总，竟然把他当回事了。看来，人生大舞台已完全妖魔化，谁沾上权贵点滴光芒，谁就能成别人仰望的神灵。想想自己以不正当方式抢来的神灵，想想漆汉昆把升的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他心里就焦虑和诚惶诚恐起来。齐明松是那么好打交道的？那双鹰一般的眼睛不把你的心脏刺穿才怪呢？可是，人家就是把你当成齐总线上的人，人家就是冲着这层神秘的面纱巴结你。唉，已没有退路了，硬着头皮也得把这出戏演好。否则，一切努力将付之东流。他暗暗做了个深呼吸，使劲握紧拳头，给自己打气壮胆，然后信誓旦旦地说：“漆总，感谢您看得起和信任我。我说过，为了您，愿上刀山下火海。行，这事我一定努力去做成，明天就去找齐总。”其实，丁宝非敢如此表态是有一点心理准备的。他早就从柏筱处知道齐明松对漆汉昆的态度。凭漆汉昆的能力，主政芷电是迟早的事。当然，他也希望漆汉昆能早日当上一把手。这样，实现自己的梦想也就指日可待。
漆汉昆听了丁宝非的表白由衷地高兴，很亲热地拍拍他的肩膀，说：“宝非，这才像兄弟说的话。我相信你，等你的好消息。”对下属，这类话不能说得太多，漆汉昆赶紧把话打住，站起来给丁宝非杯里续了水，然后话锋一转：“房子装修得怎样？该把家搬过来了吧。”
见漆汉昆转了话题，丁宝非心里也轻松起来，忙答：“快了，打算九月底把家搬来。感谢漆总的关心！”
漆汉昆恣意一笑，摆摆手说：“应该的。一个大男人，女人不在身边，日子不好过啊。”
丁宝非莫名地敏感起来，想起与方梅的事，脸蓦地红了半边。漆汉昆还以为他不好意思，打趣道：“我是过来人，饱汉知道饿汉饥。”见漆汉昆是另一层意思，丁宝非马上释然，轻松一笑：“漆总真是以人为本。”
漆汉昆呷了口茶，向丁宝非描绘起他的发展思路：“以后，成立了有限责任公司，公司的自主权就大多了。凡是改制了的电厂，管理模式都有巨大的改变。不像现在，省电力公司垂直管理，一竿子插到底，自己想要发展还受到控制，什么都得报批。以后啦，等自己有了自主权，我们要好好筹划一下，在主业以外搞点大动作。”
丁宝非还不明白漆汉昆“大动作”的含义，但觉得一定是对职工有实惠的惊人之举。凭漆汉昆的性格，要么按剑不发，要么利剑出鞘如风，直指苍穹。他听说有些电厂除发好电外，辅业搞得红红火火，每个职工都有双份收入。也许，这就是漆汉昆的大动作。
漆汉昆又说：“以后发展了，需要大量人才，你们这些年轻人大有用武之地啊。”
丁宝非不停地点头：“是啊，是啊！有漆总的领导，芷电一定会迎来大发展。”
也许漆汉昆比较兴奋，思维变成了跳跃式，刚说两句工作，又转到其他话题上来。丁宝非的思维只有跟着他跑。漆汉昆的谈锋甚健，饶有兴趣地谈起了芷电过去的人和事，谈齐总主政芷电时如何器重他；谈他为芷电所做出的贡献；谈他如何受到葛联军的排挤；谈他在工作中敢说敢干得罪了不少人；谈他中学大学时的趣事等等。从这些杂乱的谈话中，丁宝非知道漆汉昆大学毕业后在另一电厂工作，在技术员、组长、值长、副科长、科长各个位置上干过。芷电新建时提拔过来任工会主席，后改任副总。在副职位置上干的时间最长，达九年之久。丁宝非心想，漆总这辈子活得也不轻松，承受了巨大的压力。看来，人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只是需求不同而已。丁宝非看看手表，已过去了两个多小时。他说时候不早了，请漆总早点休息。漆汉昆哦了一声，起身送他。刚走到门口，漆汉昆又叫住他，折进房间拿了两条硬中华香烟出来，塞到他手里。丁宝非吓得往后缩，哪敢接领导送的礼？漆汉昆说：“也是别人送的，你会抽，拿去抽。不嫌什么吧。”后面这句话说得够重的，带有命令的意思。丁宝非一时尴尬起来，颤抖着双手把烟接了，连说：“谢谢，谢谢，谢谢。”把头点得像啄米的鸡。
出了漆汉昆家，丁宝非直觉背上湿透了，不知是刚才兴奋还是紧张冒出来的汗？
第二天下午，丁宝非给柏筱打电话，问她是否有空接见一下。柏筱问他有事？他说有要事报告。柏筱在电话那头愣了一下，随后答应到丽春咖啡馆见面。这段时间里，丁宝非不断与柏筱保持联系，主要是汇报他的工作情况及对电厂人和事的看法，关键还是想保持和拉近彼此的关系。这次他还想把上次借的十万元还给她。
柏筱这段时间对他老打电话很反感，但又不敢不接他的电话，生怕他惹出其他麻烦，只好虚与委蛇。后来接的电话多了，发现他并不讨嫌，也就慢慢消弭了对他的敌对情绪。从现在看，他不是那种无赖地皮式的人物，还懂得江湖规则，还守信用。到电厂两年多的时间，就与漆汉昆打得火热，还掌握了很大的物质采购权。也许如他所说，以后会成为利益链上的另一种朋友。她时刻这样想，在当今社会，各式各样的朋友多了不是坏事。军事上，外交上，没有永恒的朋友和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商场上何尝不是如此？只有把握和操作得当，坏事可以变成好事。这就是生活的辩证法。
丁宝非早早地来到丽春咖啡馆，订了一个安静的包间。他要做个姿态，让柏筱知道他是心诚的。阿丽已认识丁宝非，问他是在等柏筱？丁宝非吃惊地望着她，不知老板娘何以清楚他的动向，问：“你咋知道？柏总来过？”阿丽诡秘一笑：“猜的呗。”丁宝非说：“老板娘太厉害了。”
阿丽在他对面坐下，轻轻地问：“你对柏筱有那种意思吗？”
丁宝非发现老板娘误解了，皱起眉头，没好气地说：“别瞎猜。”
阿丽舒了口气，忙解释：“看来我是多心。我太了解柏筱，她心境很高，一般人是不理会，能多次与你约会，说明她认可你。只是你不清楚她的生活，怕你误闯人家的禁区。我看你也是个老实人，担心你浪费时间。没有这档事就好，算我瞎操心。对不起。”阿丽说完向他伸出手。丁宝非与她握了握。阿丽又说：“以后就是朋友了，欢迎常来。先生贵姓？”
丁宝非有点嫌她嘴碎，但想到她是柏筱的好朋友，只好欣然应道：“免贵姓丁。”
“哦。丁先生。在哪发财？”阿丽满脸堆笑地问。
丁宝非突然转念，觉得跟她混熟点，也许能通过她取得柏筱更多的帮助。想到这，他脸上放光，欢欣地答道：“芷都电厂。你去过电厂？”看对方摇了头，马上邀请：“老板娘给个机会，请您陪柏总到电厂视察，那将是我的荣幸。”
阿丽哈哈大笑起来：“丁先生真会开玩笑，我平民百姓一个，有资格去视察？”
丁宝非也大笑起来：“你是老板呀，资格大得很啊。我随时恭候你和柏总的光临。”
“谈什么？笑得这么开心。”柏筱身挎香奈儿包优雅地走了进来。
阿丽站起来跟柏筱拥抱一下，做个鬼脸：“谈你呀。”
柏筱脸蓦地拉了下来，显得有点不高兴。她不想让阿丽瞎掺和，尤其不能让她熟悉和了解丁宝非。一旦让她捕风捉影了点滴事因，是很难堪的。阿丽是个鬼精灵，马上看出柏筱的不悦，知道犯了忌，就很自然地向她微微一笑，用手轻轻抚摸一下她的脸，既表示劝慰又表示了道歉。柏筱接受了她的道歉，用力和阿丽握了握手，轻轻说：“你忙吧。”阿丽点点头，“好的，我马上吩咐送咖啡和果点来。”也不看丁宝非一眼，退了出去。
这一切，丁宝非看在眼里，知道柏筱还在防着他。他心想，这是没有办法的，要让齐明松和柏筱完全认同自己，还需一个漫长的过程。能有现在这种效果，已经很不错了。他赶紧站起来与她握手，把她身边的凳子移了移，用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待柏筱坐稳后，丁宝非才慢慢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一会儿，咖啡和果点送上来了。小姐说了声：“两位请慢用。”然后轻轻退出，把门关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