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宝非终于拿到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他很幸运,赶上了福利分房的末班车。当时房改政策是夫妻只能买一套房,双方有房的必须退出一套。经过摸底调查,芷电有十几对夫妻有两套房,最后有五位选择了将芷电福利房退出。那时排队要房的一大串,因为有漆汉昆帮忙,加上有齐明松作后台,他享受了特殊照顾。
他给李沁打电话,两口子在电话里高兴得不得了。李沁说,打扫一下卫生就把孩子和母亲搬过来。他说不行,原住户搬家时把瓷砖破坏了,窗户和门框也坏了几个,不装修没法住。他还告诉李沁,最近比较忙,三号机组要大修,设备采购任务重。等这一阶段的工作忙完后就开始装修,争取在下半年把她们接过来。李沁高兴得不得了,同意他的想法,只要能与丈夫团聚,晚点早点无所谓。李沁说孩子和母亲一切均好,要他放心。并反复交待他要把工作做好,让领导满意。丁宝非嫌她啰嗦,答应几声后就把电话放了。
按照分工,丁宝非与方梅等四人负责三号机组气轮机和锅炉维修采购,实际上也是这次采购的主要任务。谭加健想以公开招标为由控制这次采购行为,但无奈得不到漆汉昆的支持,他只好任其自然。再说,他在物资科能呆多久还是个未知数,丁宝非本来就是来接他的班,如不是节外生枝,物资科长的位置已经是丁宝非的了。如还像以前那么认真,未必就有什么好结果,他干脆思想上提前让贤,把丁宝非摆到前置位置,由他捣腾去。因此,他就把这次采购的主要任务交给丁宝非。但他是个责任心很强的人,现在还在这个位置,就要负起该负的责任,不能当撒手掌柜。他知道,只要他还是物资科长,一旦出了任何问题,板子还是打到他身上。他交待丁宝非,在签订采购合同前一定要他过目,要他确认后才可实施。否则,出了问题他一概不负责任。这对丁宝非来说,已经是有很大的运作空间,也有很大的权利了。这种结局,最高兴的莫过于方梅,谭加健一宣布这个方案,她心里就窃喜了好几天,好像接手这次主要任务的是她本人。这些天,丁宝非带着方梅接待了好几拨来谈业务的人员,上面没打招呼的,应付一下就打发走,有领导交待的就认真对待。
晚上,丁宝非与方梅接待完一个客户,正准备步行回住处时,方梅叫住他,说今晚皓月当空,春色佳美,请他到一品咖啡屋坐坐。丁宝非还沉醉在刚才喝酒的亢奋中,恣意地摆摆手,说有话到住处说去。方梅显得有点不高兴,呛他一句:“没情调的人。”丁宝非回头咧嘴笑笑,说哪里不是一样说嘛。这些日子,方梅有点黏糊他,有事没事总爱往他办公室跑,到哪得带上她,与客户谈业务时,她总是抢先把住谈话的节奏和主动权。丁宝非也无奈,只得让着这位“老资格”,加上她又是那样的热情和主动。方梅紧走几步,挡在他前面,红着脸很不高兴地说:“丁科长,你是真醉了还装糊涂?不想喝咖啡就算了,再见吧!”
丁宝非打个饱嗝,眯着眼认真看起她来,发现她真的生了气,忙拽住她的手:“好,好,我去,但要换个说法,我请你,行不?”
方梅噘噘小嘴,回眸一笑,说:“小样。行,你请我。”
一品咖啡屋装修得温馨和充满小资情调,房子的面积和开间不大,但所有的装饰品和用具都极其夸张,咖啡杯是彩陶制品,成小兔形状,大头细腰粗腿,灵巧的动物憨态可掬,忍俊不禁。每张小桌子的漆烤图形都是活泼可爱的松鼠、百灵、花猫等小动物,椅子的造型也各具特色,颇具匠心。灯具均是描摹童话、神话和传说中各种鸟及宝器的抽象性的艺术品,灯泡隐在器具中透露出色彩斑爛的光线,恰似无数条色彩各异的绸缎轻柔飘散到墙壁和地上,让人感觉像置身于绸缎彩霞里。
在迎宾小姐的引导下,他俩选择靠近窗口的卡座坐下。桌子上一个透明的玻璃杯中摇曳出暗红色的烛光,头顶上的音箱里流水般地泄下曼妙的轻音乐。周边的卡座里坐着一对对情侣,在柔和的灯光和舒缓的轻音乐摩纱中情语哝哝、笑声喁喁。这种氛围和情调,一下子使丁宝非的心房装满了绵绵欢娱和丝丝惬意。他望望四周,赞赏地说:“这个地方挺不错嘛!”
这时,服务小姐过来问:“两位,喝点什么?”
方梅说:“先上两杯铁观音茶吧,给这位先生醒醒酒。再来几碟果蔬。”小姐哦了一声,踩着高跟鞋走了。丁宝非笑笑说,“我醉了?”方梅说:“跟醉差不多。”丁宝非说:“小心眼。”方梅瞪他一眼,说:“我就小心眼。”
一会儿,茶水和果蔬上来了,小姐说了声:“请慢用,有事请吩咐。”扭着腰肢离开了。
刚沏的铁观音,浓香四溢。丁宝非端起茶杯很响地呷了一口,味酽香醇,舒畅肺腑,“真不错,这茶太地道。”他轻轻把茶杯放下,问方梅:“你常来?”方梅说:“偶尔来。主要看情绪。”丁宝非说:“看来,你很会生活!”方梅莞尔一笑,露出一对浅浅的小酒窝,满脸阳光,用纤纤细指夹了颗话梅放进嘴里,轻轻嚼了几下,说:“谁像你,土老冒。其实,人的活法有很多种,就看你选择一种什么样的心态。”
丁宝非憨厚地笑笑,没有吱声。她的话引起了他诸多联想。是啊,以前他就是缺乏好心态,缺乏好心境。社会底层的人,忙忙碌碌终日,只能求得基本的生存空间,没有更多的生活方式让你去考虑和选择。这是没有办法的,上帝早就把人分成了三六九等,你只有在三六九等中争得一个好席位,才有条件去考虑其他要素。人生起点本来是一样,赤裸裸来到世上,一样的哭声笑声,一样的懵懂思维,谁也比不了谁。可到了成年,差距就大了,活法就千差万别。他想起了过去,那是一种怎样不堪回首的生活呀!从今以后,不能向任何人提起,只有默默地埋藏在心隅一角。现在的丁宝非就应该是方梅式的活法,甚至还要高于方梅式的活法。应该说,他完成了彼丁宝非到此丁宝非的蜕变,已经是在芷都电厂有头有脸的人了。生活的大幕,徐徐拉开来后是丰富多彩的人生画面。而这个画面,永远不应该有为生存法则而弯腰的墨点,永远不应该有为酒瘾而囊中羞涩进不了好酒店的窘态。他想起了孙在兵,当时他们为了过过酒瘾,咬咬牙才进了一家路边小店喝喝啤酒,想来一瓶好点的白酒,摸摸口袋,只好放弃。对了,孙在兵现在还在做保安?有空的时候给他联系一下,有机会时,别忘了帮他一把。也许,这是一个生死之交的铁杆兄弟。人的一生,可以缺酒缺烟缺富贵,唯独不能缺朋友。当今社会,朋友是财富,朋友是靠山,朋友是天,朋友是地。财富,让你不贱,靠山,让你踏实,天,让你飞翔,地,让你安稳。他需要朋友,需要对自己可靠和有用的朋友。面前的方梅,能成为朋友?他想,能,还能成为不一般的朋友。丁宝非一走神,目光也就漫无边际的游移。
方梅看他发呆,拿手在他面前晃了几下:“嗨,在想什么啊,没劲。”
丁宝非回过神来,点燃一支烟,惬意地吸了几口,向方梅脸上吐去一个个圆圈,说:“想你呗。”
方梅忙用右手扇开,嘻嘻笑骂道:“讨厌,净说瞎话。”
音箱里响起了张杰的“往事随风”。你的影子无所不在/人的心事像一颗尘埃/落在过去/飘向未来/掉进眼里就流出泪来/曾经沧海无限感慨/有时孤独比拥抱实在/让心春去/让梦秋来/让你离开。歌曲委婉动听,像在沉静的湖水里投进了无数颗珠子,声脆音转。方梅也跟着哼起来:“人的心事像一颗尘埃/落在过去/飘向未来……”哼罢就说:“莫非你的心事也像一颗尘埃?”
丁宝非仰头把烟圈向上吐去,头上顿时形成一层层云雾缭绕的弧线。他故作深沉地说:“我的心事像层烟圈,已随风飘去。尘封过去,追赶未来。”
方梅咯咯笑了起来,说:“耶,看不出来,还蛮浪漫嘛。”
丁宝非晃晃脑袋说:“那当然,中学时我就写过散文诗。”
“哇噻。”方梅惊讶起来:“不简单呐,还是个才子。能谈谈你的过去?卢梭说,要认识一个人,了解他的童年少年十分重要。”
丁宝非忽然警惕起来,怕走漏嘴,就挥挥手:“清汤寡水,不值一提。要不,说说你的往事。你这么年轻、聪明、漂亮,乐趣的事一定不少。”他要转移目标,不能让她掏出半点东西。
方梅听到丁宝非的赞赏,兴奋起来,满脸绯红,灿若桃花。她呷了一口茶,咂咂嘴,侧着头问:“你真认为我漂亮?都三十了,皱纹都有了。你不是故意夸我吧。”
女人三十和四十是两道槛,三十岁的女人最怕别人说不年轻,不漂亮,有皱纹。谁都知道,花季时光就那么几年,过了二十七八,女人的皮肤就开始松弛、退光,想留住青春也无回天之力。这时的女人就很在意别人的评点,只图个心理上的年轻漂亮。四十岁的女人则最怕别人说没风度。一过四十就成为老妈子了,青春漂亮的词汇远离而去,风度就成为四十岁女人的专用词。腰粗臂壮脸胖皮皱统统降临,能保持苗条细腰皱少是这档女人的最大追求。只有身材均匀、气质颇佳、装妆得体才能显示出风度来。方梅正是到了别人会说不年轻的年龄,她现在又很在意丁宝非,所以就缺乏自信。
丁宝非知道她的心理活动,就拼命地给她堆砌赞美的词汇:“你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双眼皮,丹凤眼,樱桃嘴,白皮肤,细柳腰,丰满胸。和你在一起,我都找不到北了。”
方梅听得心跳加速,脸颊发烫,热血沸腾,一会儿低眉弄眼,一会儿抬眼热对,等丁宝非说完,就向他扔去几粒葡萄干,娇嗔地说:“讨厌。”接着嘻嘻一笑,“想不到你的嘴还蛮甜,蛮会讨女人欢心嘛。”
丁宝非眨巴几下眼,坏笑一声,说:“还不是你调教的。我以前在这方面迟暮得很,今后变坏了,你得负责任喽。”
“去你的。”方梅伸手过去打他一下,咯咯笑了起来。因笑声过大,引来旁边不少诧异的目光。丁宝非见状嘘了一声,方梅四周望望,吐了吐舌头。
服务小姐过来问:“两位,还加点什么?”方梅说:“来两杯咖啡。多加点糖。”
一会儿,咖啡送来了。丁宝非双手摸着兔形杯子,彩陶表面光洁滑腻,手感舒适,造型可爱极了。丁宝非忍不住说:“现在的人真会琢磨,很会迎合消费者的嗜好。”
“是呀!”方梅说:“市场经济嘛,创意,智慧,风格,品味,环境等都是顾客选择的条件,谁吸引了顾客眼球,谁就占领了市场的先机。”
丁宝非啧啧几声:“不错,不错,蛮有思想,有机会时,向漆总推荐去干点大事,省得埋没你的才干。”
方梅埋头喝了几口咖啡,抬头说:“拉倒吧,哄哄小孩子,我能混个人样出来就不错了。在芷电,要成事一定要有背景。如果我像你一样跟上层有关系,他谭加健敢跟我吹毛求疵吗?一边去吧。说实话,以前的日子我都快憋死了,看他那个霸样,真希望老天爷开车撞死他。”说到这里,她狠狠地咬咬牙,停顿一下,接着说:“你来了,解放了我,他知道你不讨厌我,就不敢那样了。这些日子里,我的耳根清静许多。说实话,我们图个什么,不就图个实惠?他老是拿你过不去,让你过得不舒心,有这样当领导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