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不邀而来的大雨,多少为我下午的离家远行制造了些伤感的气氛。
今天这雨,怎么就越下越大了呢?唉,老天爷也有糊涂的时候,迟不下早不下,偏偏赶在我家儿子要回部队了就狠下。母亲一边给我整理行李,一边自言自语。这一走,又要等到明年这个时候才能回来!
我左手摸着光滑的下巴,右手拿着收好了的电动剃须刀,来到母亲身边。妈,这下可以了吧,半根不剩,年轻了十岁。母亲反对我留小胡子,说年纪轻轻的留胡子不伦不类,她并不知道部队的条令规定也是这样。
你爸有急事回不来,就让妈送你去火车站吧。她把整理好的包先用左手掂了掂,后又用右手掂了掂,好像是怕我这个宝贝儿子提不动似的。早上爸爸出门时就对我说了,他要晚上才能回来,下午不能送我。
妈,这么大的雨,我又不是个小孩,还是不劳您去送了吧。我抬头看了看墙上的石英钟,又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表,都是下午三点整,离开车时间还有一个小时,我该走了。
母亲执意要去送我,外面实在雨太大我怎么也不肯。她的身体不太好,还不到五十岁头发白了就是最好的证明。又加上我回家休假的这一个月,一天到晚她都为我忙这忙那的,我吃好睡好玩好胖了一圈,她却跑前跑后累得瘦了一圈。这么大的雨,打着伞走到火车站也是会淋湿一身的,我倒没什么,她就说不定会因此而生上一场大病。
我从她手中抢过软皮行李包,转身就要走,她拉住了我,眼泪顿时如断线的珠子叭嗒叭嗒掉了下来。妈妈,你这是干什么呀?好,您穿上雨衣去吧。我的心猛地一酸。我和弟弟都在离家千里之外当兵,个个八尺男儿却还没尽过一丝孝心,只有时刻让她担心的,此时我没有理由让她伤心了。
她迅速从屋里找出两件雨披和一把大雨伞。这件大的是你爸的,你穿,我穿这件。母亲把雨披给我穿上。还要这把伞干吗?我没有说出来。母亲锁好门,打开雨伞,一把又拉我到伞下。妈,这下就是下刀枪也奈何不了我们喽。我开了一句玩笑。
母亲右手把伞撑得高高的,生怕像箭一样的雨点会射向我的头顶。我走在母亲的右边,左手揽住她,右手提着行李。母亲比我矮,她身上那既让我熟悉今天又有些陌生的气息,一缕缕直升到我的鼻底,让我幸福地呼吸着,仿佛又回到了童年的岁月,顿时情不自禁地涌出一股留恋来。
雨如倾盆,天地之间成了一块巨大的灰蒙蒙的雨帘子,我们母子俩成了装点雨帘子的一幅图案。我紧紧地依着母亲,就像母鸡呵护下的小鸡,用在部队走正步的认真,一步一步向火车站靠近。
再过两个月十一天就是你的生日了,军儿,不知不觉间就二十五岁的大小伙子喽,你也该找个女朋友了。母亲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说道。这个话题在假期内她不知对我说了多少遍,我实在是还没有女朋友,于是每次只好应付,由于应付的回答有时前言不搭后语,她便怀疑我没说真话。
妈,我记住了,保证在三年内完成任务。我顺手把母亲拉到路旁的一个小店前,放下行李。快到了,您也走累了,我们休息一下吧。我看母亲的右手好像有些发颤了,赶紧接过伞放下,立即给她胳膊又搓又捏按摩
起来。
那个和你一起去当兵的女孩子呢?你们在学校时不是玩得很好吗?现在人家不理你了吧。母亲幸福地看着我给她按摩。人家是领导家的千金小姐,那时候和你玩得好是小孩不懂事,你还以为她真的喜欢你呀。
我又没说她喜欢我,不过话也不能说绝了,我们一直通信不断,信中无所不谈,至少现在还是好朋友,今天都八月十九号了,她也应该军校毕业下部队了。我非常佩服母亲的记忆力,她们仅见过一次面,这几年来我也从未提起过,但她还记在心里。
那次见面很有意思。在人武部领到新军装的第二天,我和文雯便决定私下里庆贺一下,怎么个庆贺法呢?我说外出玩一次吧,读书每天紧紧张张的该放松一下轻装去部队。文雯说这个想法不错,可是时间来不及了,还是好好地逛一次商场,买一些要带的东西吧,我同意了。我们高兴得小孩子一样手拉手逛了一个商场又一个商场,没想到最后一站被为我买东西的母亲碰上,她不声不响地跟在我们后面,从一楼到三楼,直到我们走进咖啡屋喝上了咖啡,她才来到我们面前。我被弄了个大红脸,慌忙给文雯介绍说这是我妈妈,文雯马上站起甜甜地叫了声阿姨。回家后妈妈指着我对爸爸说,真没看出来,我家儿子还会拉个漂亮小姑娘逛商场!爸爸问我那是谁家的女儿,我说她是我的同桌,文副市长的女儿,她也去当兵。爸爸再也没说什么,只是用恨铁不成钢的视线把我裹了一圈。
在大雨中赶路真是步步为艰,好在火车站离我家不算太远。本来只要走二十分钟的路程,我们花了三十多分钟,到达车站时已经是三点四十,入口正在检票放人。也许是下大雨的缘故,乘这次车的人比往常少多了。
妈妈,您稍微休息一下,最好是看雨小了再回去,好吗?我脱下雨披交给母亲。她点了点头,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手帕,要给我擦汗,我马上低下头让她擦了个干净。
军儿,现在你是副连长了,在部队千万要好好干,要多关心战士,要团结同事,有空多给家里写信,也多给你弟写信,教导他要当一名好兵。母亲的话里又有了眼泪的味道。
我从小就最怕母亲流泪,她一流泪我就觉得自己好像做了许多错事不可饶恕。妈,我走了,您和爸爸在家要多保重身体!我迅速提起行李,随人流涌向入口。我没有回头看她,知道如果回头看她一眼,她会流下成倍的泪水。
当晚在火车卧铺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在母亲喜欢的中央电视台综艺大观节目里为她点了一支歌——《烛光里的妈妈》,她闭着眼睛听完后异常激动,睁开眼睛便发现头发一下变黑了,竟和我的一样乌亮。
——写于湖北襄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