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领朋友回家做客,刚一进门,就听到一阵慌乱的“砰砰”的撞击声。心里奇怪,循着声音,走到阳台,原来是一只麻雀。不知这小可怜是从哪儿挤进来的,如今,正惊恐着,想逃离,可是天空一样透明的玻璃一次次欺骗了它。
我和朋友相视一笑,接着,打开了阳台的窗户。
麻雀兴奋地尖叫一声,“嗖”一下飞走了。
朋友望着麻雀的影子,伫立了很久,说,麻雀是属于老家,属于乡村的,它应该飞翔在乡村的阳光里……
朋友一定是想起了小时候的情形了。他和我虽来自两个不同的村落,但仅仅一溪之隔,那时,我俩经常跨过小溪结伴玩耍。我们在小树林里捕蝉,在小山岗上修筑“城堡”,在小溪边看飞累了的麻雀们点头仰头地喝水,它们有着土黄色或者灰褐色的羽毛,小黑豆似的眼睛,尖尖的小嘴和不屈的情怀。
关于“不屈”的理解我最早就是从麻雀身上获得的。我四五岁的时候,父亲曾为我捕获过一只麻雀,其实,那是一只自投罗网的麻雀,它因为贪吃钻进了父亲用短棒支起的筛子,无奈地做了“俘虏”。父亲用一根细线拴住了它一条瘦巴巴的腿,细线的另一头拴在桌子腿上,我看到它开始一次次做着徒劳无功的飞翔,但徒劳无功也要飞翔,它在我的眼前不停地扇动翅膀,我伸出小手去抚摸它,它立刻用尖尖的嘴巴狠狠地回敬了我一下,我疼得大哭起来……没想到,第二天,这只敢于抗争的麻雀就无缘无故的死了。父亲说,麻雀是气死的,别看它小,它却有志气,它不愿做奴隶。老虎、狮子、野猪都能被人驯化好,但人对麻雀是没有办法的。
母亲是反对杀生的,受母亲菩萨心肠的熏染,我对所有的生命都怀着一种自然的敬畏,我从没抓过一只麻雀,这不仅是因为它有志气,更因为它还是我们的邻居。那时,它们老老小小就和我们住在一个屋檐下,它们飞来飞去,嘴里叼着羽毛或者草叶,在屋檐下的缝隙里建造温馨的“港湾”。每天早上,我都在麻雀勤快的叫声里起床,那些朴素单调但满是愉悦的声音,像一股股清泉洗濯着我记忆里的童年……
我八岁的时候,我的朋友也八岁,他是喜欢抓麻雀的。他抓麻雀的工具有弹弓、小型的丝网还有手电筒。手电筒能成为他抓麻雀的“帮凶”,是因为麻雀在黑夜里和飞蛾一样喜欢“投光”,手电筒的光对麻雀有着莫大的诱惑力,诱惑下面往往是陷阱,麻雀不懂得这道理,所以常常成为我朋友手里的牺牲品。我朋友高高兴兴地拿回家,让他的母亲把羽毛和五脏六腑拾掇干净,剁碎了,煎成香喷喷的肉饼,分给朋友和我吃,我坚决拒绝,我不吃,我仿佛看见了它们小黑豆似的哀怨的眼睛。
但是到小学三四年级时,我的朋友也站到了我的行列。那是因为老师给我们讲了麻雀的“悲惨遭遇”后引发的。当然老师没有提到那个对麻雀“人人得而诛之”的年代。他说,为什么麻雀越来越少了?因为,现在几乎所有的村子都是砖瓦房,房子的屋檐缝隙都用水泥封死了,麻雀没有了住处,只好把家搬到水泥电杆顶端。它们在上面的空洞里衔草搭窝,生儿育女,却没想到暴雨无情,在骤雨突至的时候,老麻雀还能侥幸逃离,羽翼不丰的小麻雀只能随着被雨水灌满的巢窠沉到电线杆底部,永远地死去了……不过即使这样,麻雀也从未怨怼过谁,它们依然快乐的生活在乡村,留恋在乡村……老师讲完之后,眼圈有些红,我们都低了头不说话,当时,有一只麻雀就在教室外的小杨树上叫,同学们都觉得它唱的歌动听极了。就是从那之后,我的朋友和我一样,成了麻雀利益的捍卫者,从此,我们都真心喜欢上了麻雀。
麻雀的主要食物当然还是小虫子,饿了的时候也会吃粮食,是条生命就得吃点东西,这没别的,其实,乡亲们从没责怪麻雀多嘴,所以麻雀也就喜欢住在乡村,和我的老少爷们儿胼手袛足,一起过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麻雀早已成为村庄的标志,它的单调却愉悦的歌唱成为我们这些游子常常念想的乡音之一。
朋友是从更远的城市来的。我们已经说好,明天就回乡下老家,看望亲人,看看阳光底下,飞翔在乡村里的麻雀……
(原载《凤凰湖文艺》《雨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