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结束,司徒凝冰跟着司徒夫人从太极门出来坐上马车回府的时候已经是月上中天了,因为大年三十的关系长安的街道上到处都挂了灯,天色虽暗夜路倒也不难走。
“停车。”马车驶进一个巷子的口的时候,司徒凝冰忽然吩咐司徒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白芍,“你跟车夫去后面一辆马车。”
“小姐?”白芍一脸不解的望着司徒凝冰,她是夫人的人,她不明白小姐为什么突然要将她赶下车。
司徒凝冰并不说话只冲见怜扬了扬脸。见怜会意,悄悄拉了拉白芍的袖子小声道:“小姐有话对夫人说姐姐还是先回避一下罢。”声音虽小但还是叫司徒夫人听见了,便也没有出声反对。
白芍见夫人都默认了便不再迟疑,猫着身子下了马车。见怜又将赶车的婆子打发走了自己坐在了车辕上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拿持着马鞭,一声轻叱马车又缓缓走了起来。
“母亲”马车里只剩下母女两人,司徒凝冰也不拐弯抹角很直接的问道:“姨母去世是否与陛下有关?”
虽猜到女儿是要跟自己说些机密可司徒夫人闻言还是惊到了,“怎么说这样的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闲话?”
司徒凝冰一双剪水秋眸直直的盯着司徒夫人,她的眉目生的极为清丽,多数时候瞧着是最温婉不过的,可或许是黑夜的缘故将这双眼睛衬得异常明亮,就如天上的寒星一般,叫人看来莫名的心慌。“闲话倒没有听着,只是今日芙蓉殿里母亲对陛下的态度不正说明了一切么?”她的语声很轻柔一如往常,可有时候这种轻柔就是一种胸有成竹的笃定。
“唉……”司徒夫人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无限伤感。“你这孩子不止生的像你姨母怎么竟是连聪慧也如出一辙!”想起了自己早夭的姐姐,司徒夫人的眼泪就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
司徒凝冰也不出声劝慰,只静静的等自己母亲哭完了,情绪平静下来之后听她叙说着先皇后的故事。
“姐姐是这世间最美好的女子,美貌才情无不冠绝天下,当年只要提到独孤凤仪世人便会想到四个字——女中魁首!”
听着母亲忧伤中透着骄傲的语气司徒凝冰心中默叹:“女子还是平凡庸俗些的好,似这等完美无缺的女子就如一株极品牡丹是需要人费尽心血小心呵护的,可世间真正惜花爱花之人又能有几何?没有惜花之人香消玉殒也是迟早的事情罢。”
司徒夫人当然不会知道女儿心中所想只自顾自的说着:“姐姐一颦一笑、一举一动莫不是世间女子的典范,民间曾有歌谣:生女盼如独孤氏,娶妻当如独孤氏……”说着说着一行清泪又从司徒夫人那妩媚的凤目中滑落,她卻沒有抬手去擦,任由那泪珠一直从眼角划过脸颊最后顺着著下颔滴落在银红色滚雪细纱牡丹纹的襦裙上。“姐姐那样好,可是偏偏有人有眼无珠错将凤凰作寒鸦却将鱼目当珍珠!”司徒夫人紧紧抓着自己的裙摆情绪显得有些激动,“姐姐十七岁入宫,他就一直冷落于她整日只知道围着那姓萧的贱婢转!后来那贱婢怀了身孕竟然歹毒到以腹中骨肉陷害姐姐!若非姑母力保,姐姐早已被打入冷宫!”司徒夫人嘲讽的笑了笑,“其实从入宫到仙逝姐姐一直都在冷宫里,立政殿不过是华丽的牢笼罢了!姐姐在家之时万千宠爱,可入了宫却尝尽冷暖受尽白眼,不到两年便郁郁而终了!”
听完母亲一番动情的诉说,司徒凝冰总觉得事情并没有她说得那样简单?从今日皇帝提起先皇后的时候那一副情深似海的模样根本不似作伪,就算他演技真的好到连自己都瞧不出丝毫破绽,那目的又是什么?做给旁人看?人都没了二十多年了除非他是吃饱了撑得!所以光是皇帝冷落先皇后独宠萧淑妃这一说就很值得怀疑了。更何况,据她所知外祖独孤氏虽然不是依仗着当外戚得势的,但因在姨母之前家中便出过两位皇后,独孤氏对家中女子的教养是特别看重的。外公给姨母取名“凤仪”想必是存了要她母仪天下的心思,在这等期许之下对女儿的教养自然更为严格,独孤氏原就是世家大族,姨母既是嫡长女又是精心培养的,“大气端庄”是最基本的素质。这样的女子会因为不得宠郁郁而终?司徒凝冰打死都不信!这中间一定有什么母亲不知道的内情!
“娘”司徒凝冰从袖袋中抽出一条绣着樱花的白色丝帕一壁为司徒夫人擦拭着脸颊的泪痕一壁转移话题道:“说起来贵妃娘娘与您是表姐妹,我瞧着她的眉眼还真与我有些像呢。”
司徒夫人闻言怔了怔,随即点了点头,“确实有些像。”默了一会儿,又补充道:“你们都长得像姐姐。”
司徒凝冰见她说完这句便望着车窗静静的出神,知道自己今日问得多了触及了母亲的伤心事也不再多话小心翼翼的帮司徒夫人擦干了泪痕,挪了挪身子靠在她怀里陪她一起追思着那从未谋面的姨母。
司徒府坐落在长安城西市的延康访,离着皇城不远,母女两人追思了没多久马车就停了下来。见怜清越的声音隔着厚厚的车帘传进来,“夫人,小姐到了。”
司徒凝冰亲自扶着母亲下了马车,一路将她送回了正院之后才慢吞吞的踱回了自己的明珠苑。
“去把冰奴叫来。”一踏进正房司徒凝冰便低声向见怜吩咐道,见怜闻言点了点便又转身出去了。司徒凝冰穿过抱厦径直往东面的书房走去,刚在书案前坐下身边的大丫鬟玉荷便为她铺好了宣纸,然后挽起一截袖子磨起了墨。
司徒凝冰懒懒的靠在紫檀木圈椅上,百无聊赖的看着她用三只春葱般的手指捏着描着兰花的墨锭优雅的磨墨,心里暗暗感叹:“德妃还真是会**人,手下出来的个个都出类拔萃。”她离家十年,从前院子里伺候的丫鬟到了年纪的早就配了人,有些门路的也都换了差事,留下的大都是些打扫院子的小丫鬟和粗使婆子没什么得用之人。司徒夫人怕她离家太久身边又没有稳妥的人难免会受那些不长眼的奴才的气,便将自己身边的玉荷与素云给了她,只是司徒夫人不知道自己身边第一得脸的大丫鬟玉荷其实是德妃的人!
当年司徒凝冰重伤离家之后司徒夫人便食不知味、睡不安寝整日思念担忧女儿,这个时候恰巧在去慈光寺上香祈福的路上遇到了饿昏在路边的小孤女,思及女儿司徒夫人没有细想就将那小孤女带回了府中,不止悉心照料还取名玉荷将她留在了身边。这十年来,玉荷名为奴婢实际上却是半个小姐,府中上下的奴才对她都是恭敬有加的。
其实德妃安插眼线的手段并不高明,可她时机挑得好,看准了司徒夫人思女情切就找了个跟司徒凝冰年纪差不多的玉荷送到司徒夫人跟前,让她的感情有个寄托。不得不说德妃这一手棋走得还是相当不错的。若非司徒凝冰前些年出于安全考量在自己家中安插了几个细作将府中所有下人都排查了一遍恐怕到现在她还懵然不知。
“下去吧。”见玉荷墨磨得差不多了,司徒凝冰屏退了屋中伺候的丫鬟,提笔写了起来,收笔的时候见怜恰巧引着冰奴进了书房。司徒凝冰慢悠悠的将毛笔在笔洗中洗净,然后将墨迹干透了的宣纸折叠好,递给如石像般站在书案前的冰奴,“去办吧。”
冰奴双手接过她递过来的宣纸恭谨的应了声“是”便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