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那天戏班子就收拾着东西过府去了,锣鼓家伙什么的都装了驴车,人大多走着去,几个唱戏的正经角儿都雇了车,龙套和场下伺候的都跟着车在后面走,队伍不大,但也算是浩浩荡荡的一小撮人马。
到了慕府,走角门进去,直到到后院给安顿了下来。
慕府管事的安排好戏班人的住宿就把班主叫了过去,嘱咐着,这府上规矩大,不可以让人随意的走动,不能大声喧哗,后面这院子,晚上会插门,你们最好不要出这道门,府上娇客多,冲撞了谁,都担当不起。
这管事的,样子也就是四十左右岁,这样府弟的管事,当然有些子狐假虎威的意思,不过,说话办事还算是有分寸,并没有趾高气昂不可一世的程度。
班主当然是点头哈腰的一一应承,不敢有半分违逆。
海棠红与那天那个一起唱西厢的红娘是在一个屋住的,水仙和豆官两个住在外间。
虽只是阴历的十四,但是月却已经满满的一轮圆月,黄澄澄的挂在墨蓝色的天空中,半天的星斗,相应成辉,月下花园中,花影重重,草木萋萋。
真一副,良辰美景赏心时。
却不知为何,海棠红就看着如此美景,心却慌成了一团,没着没落的感觉,让人无法安定。
一夜辗转难眠。到第二天,清晨起来,这窗外的梧桐树上,几只莺雀欢声的鸣叫,院子里渐渐的传来了人声走动。
海棠红这一起,便感觉着有些头重脚轻,昏沉沉的意思。
水仙端来了洗漱用的水,看着海棠红又颊发赤,眼光涣散,也感觉到了不妥。
就放下了水忙过床前来问:“姐姐,你这是怎么了?哪不舒服吗?”
海棠红头晕,便用手扶着额角处,微皱着眉心,说道:“我问头痛,可能昨天夜里没睡好,着了凉。这样,早饭我就不吃了,我再睡会,告诉班主一声,说我过一会再过去。”
水仙有些担忧,但是也没有别的办法。
匆匆的去告诉了信,又找了慕府的人,要了碗姜糖水,回来让海棠红喝了下去,将夹被盖上,让她发汗。
到了下午,海棠红才感觉着身上轻快了起来,只是心里还是象昨晚那样,乱糟糟,象是长了一捧草,慌的不成个样子。
前面府里都开了宴了,这面昨天那个管事的又来了,将这一众人向前带去。
想到不这慕府的戏台,今天竟然是搭在外面。他们到这地方又是一个比昨天他们住下的地方更大的花园。
里面假山池塘,亭台水榭,设计的甚是精巧。
戏台子搭在水榭的尽头,只在游廊前面在水面上抬出了一方舞台,台子上面吊了滴溜圆的大灯泡,十几只,台子下面也用一圈五彩的灯围了起来。四周再悬起桃粉的软纱,随风飘舞。
远远的看着,那倒象是仙境般的感觉。
后台只在游廊后方,一间偌大的空房里,为戏子们化妆换衣服的台子,架子早都一应备好。看样子,真是一个爱唱的人家弄的。
今天海棠红是压轴,所以,并不着急,只是慢慢的勾画着,那一点朱红,一抹青烟,都仔细的勾好。
然后将头上的水钻,鬓角的插花都戴牢。
水仙就把茶端过来了,“姐姐,上之前润润嗓子吧。”
这是她以前养下的习惯,每次上场都喝一点茶,润润喉咙怕万一上了场的时候,再走了音。
海棠红端着茶碗忽然就想起来了,第一次这样,还是十三哥告诉她的。
那时也是他经常的在自己上场前,将茶水亲手递过来。
彼此相对无言,但是眼波里却尽是温柔。
水仙站在一边看着海棠红那恍惚的一笑,就知道,她这是又想起十三爷了。心里忍不住叹了一声,也不知道那个人跑到哪去了。
说是来上海找姐姐,但是,到现在,也音讯皆无,连班主都没有带过一个信儿。
可真是让人着急呀。
秦班主在那面也急的要命,只是,这上海苏州两地,都再也没有十三哥的影踪,真是象人间蒸发了一样。
海棠红饮了口茶,把茶碗递回给了水仙,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再回头问道:“昨天走之前,你把回班主的信,寄出去了吗?”
水仙点头说:“寄了,来这的路上路过邮电局,我先寄了信,又跟上来的。”
“哦~”海棠红淡淡的答应了一声,心情又黯然下去。
自从跟班主通上了信,海棠红的心情就一直是这样,有些黯然,十三哥这样杳无音信已经一年有余。
想一想就感觉着心慌,这必竟兵荒马乱的时候,没有消息,就是凶多吉少的消息。
海棠红连忙仰头,她怕眼泪流出来,弄花了妆,现在她不能深想,也不敢深想,下去。
再想,就又会想起前几日梦中的情形,十三哥满身是血的蜷缩在地上,浑身冰冷,死在那里。
她想抱他,却根本无法靠近他,他的尸体就那样,孤苦伶仃的躺在那里……
自从那天梦醒之后,那梦中的情形就总是出现在眼前,挥之不去。
让海棠红每每的心慌落泪,但是她又不愿相信,十三哥真的就死了,她觉得,他不会,他一定会活着,他还在寻找在自己,只是因为什么样的原因,让他没有捎信回去。
他还要用大红花轿将自己抬进易家呢。让自己坐在梳妆台前,天天给自己带花看呢。
前面西皮流水,锣鼓京胡已经响起来,《三家店》秦琼已经开腔,今夜的这幕已经开启。
海棠红将行头都穿戴好,将心都收回来,目光敛起,移步到门口向外看去。
皎皎月光下,舞台上流光溢彩,水面上烟波浩渺,亭子中那些达官人正悠哉悠哉的喝着茶,手指敲击着桌面,摇头晃脑的品赏着唱腔。
老生下,花脸上了场,一出《打龙袍》之后就是海棠红和这班子的老生那出《武家坡》了,老生也扮好妆,手上拿着髯口站到了海棠红的身边,笑道:“真是大户人家呢,弄的这景,倒是真好。”
海棠红谦然一笑:“正是那。”
两个人站在后面看了一会,就看着前面的人下来了。
唱老生这位连忙将髯口带好,手拿着马趟子上了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