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漫天飞舞,这不是六月的天,却一样在诉说一个女人,无辜而无耐的女人,她的冤屈。
辛氏忽匆匆的先一步出了门,直奔后院,她知道,这些人带走了海棠红那会意味着什么,没有审讯,没有盘问,没有什么所谓的犯罪,这些人会直接押着海棠红到一个荒凉僻静的地方,直接一枪毙了这个美丽的女人,虽然她其实还只是一个女孩子。
辛氏不知道海棠红是因为什么彻底激怒了杨震江,让他动了杀心,但是,辛氏心里却隐约的有一种感觉,海棠红这次似乎是真的触动了那个人的底线了,她这次去说情,成功的机率也是微乎其微的。
北风肆虐的呼啸着,风从这辆破旧的吉普军的缝隙中不断的涌到车里面来,打透了海棠红单薄的夹袄和未来得及换掉的拖鞋。
她感觉脚都冻僵了,在她身边的水仙看着她瑟嗦的身体,努力的将自己向她身边靠着,希望通过自己的体温能带给她一点点温暖。
辛氏到了后院,她的手在袖笼里又向紧了抄了抄,雪片打在脸上,微微的有点痛,还带着一些凉,辛氏毫不自知的就皱紧了眉心,深吸了一口气。心里的不自在似乎好了一些,她这才迈步往院子里走,转脸就看见了杨震江为讨好那女人弄的秋千,天暖时,她曾无意间看到杨震江象只大狗似的哈着脸在那女人身后推着她,荡秋千的样子。
从那以后,她没到这后面来过,有时要去后面的厨房或者下人房交待些事情,她也都是,进了后院的角门就直接的向左面转去,连看不看这个方向一眼。
“唉~”辛氏深叹了一口气,自己一生可悲的命运,想到这,竟然有种与海棠红同病相怜的感觉。脚下的步伐也快了几分。
“不行!那女人必须得死!”
辛氏没想到杨震江会这样斩钉截铁的态度,丝毫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为什么?再说,这些女人里面只有她曾经怀上过孩子,难道你真的想杨无后?”辛氏有点不太甘心的又试着挽回了一下,虽然明知道自己说的那个原由,根本没有什么力度。
“哼哼。”果然,杨震江听了之后,冷哼了两声,然后无情的说道:“生孩子这种哪个女人不行,这几个不行,就再找两个完了。”
杨震江说完看着辛氏的眼色一暗,知道这话说的有些太过份,就又把话向回拉了一拉:“不过,这家里的女人也的确够多了。我想我杨震江不会绝后的,这种事你就不要操心了。”
辛氏沉着脸,不再说什么了。
杨震江又解释道:“那个女人不能留了,心不在这里不说,还恨我,最重要的,她嘴上太放肆了,什么话都敢说,所以必须得杀。”
辛氏大概明白了,海棠红一定是说了什么不能往外说的话,所以杨震江才要杀她的。如果是这样,那她也只能死了。转念又想到她的托付,那个叫水仙的丫头,想了想,又把求情的话咽了进去,杨震江连海棠红都不留了,更何况是水仙,自己说了也是白说,不如不说的为妙。
放下这件事,她心里马上想到了,自己得另想办法弄个孩子的事情了。
于是,走之前不冷不热的撂了句话:“你好久没到我那屋去了。”
杨震江与辛氏对了一眼,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皮笑肉不笑的答道:“这段时间忙,冷落了太太,今晚我就过去。”
辛氏从芩玉兰的院子里去出来,回到自己的屋里,叫过了小红,“去拾雀庵将慧明师傅请过来。”
城郊。
一辆破吉普车驶离了大路,一路颠簸的延着荒野向前开着,车子前面坐的车官正叼着烟悠哉悠哉的吞吐着烟圈,两后半戴的车厢里四个荷枪实弹的士兵守着海棠红和水仙。
他们出城已经有一会儿了,海棠红心里最后的希望也落空了,水仙也没救了,只能跟着自己一同就此结束如此年轻的生命了。
泪,早已经流干了,海棠红心里痛的如同刀绞一样,但是,只是更用力的握紧水仙放在自己身边的手,眼中却已经没有一滴眼泪流下来了。
她回想自己,短短的一生,竟然如同一场悲情的戏一样,就要如此的落幕,死之前没有再见过自己最爱的人,甚至连他的消息都没有一点,没有完成师傅的遗愿,他死之前不能瞑目,是不是早已经预料到今天的这种结果,自己根本无法完成他的愿望。
死,现在没什么可怕的,海棠红在想起这半年多非人般的生活,她现在真的并不怕死了,她现在心里面最多的是愧疚,她愧对水仙,如果不是自己,水仙怎么会遭遇这么多的磨难,一点点快乐都没有享受到,就要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这荒郊野外,怕是死后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不可说不悲凉。
两个紧挨在一起坐着的人,心里面共同想到的都是为彼此的命运而感到不公,不平,却又只能委屈的无可奈何。
她们象两只被大队抛下的孤雁,无依无靠的被扔在茫茫的荒野,只剩下彼此,相互的依偎在一起。
山西多山,山多地少,穷乡僻壤,自古“刁民”就多,再加上战祸连年,天灾人祸的,活不下去的人就都到上山做了匪。
冬天一到,大雪封山,连行人都少了,过路的商人没有了,土匪的生活来源就没有了。所以,冬天一到,土匪们就未雨绸缪的不等自己弹尽粮绝,就开始象松鼠一样,先下山来劫几家大户,好存了货过年。
筒子山是一座小山,山上的匪也是一股小匪,没什么气候,却也因这小不起眼,倒让哪路人马都不搭理他们。由着这一小撮人马在这座小山上自生自灭的,他们倒比别的山头还活的自在。
就是日子没那么阔绰,想天天的大碗喝酒大块吃肉,那是有点难度的。但是,刚入冬时,山上的大哥来了一个远房的表哥,这个人是跑过江湖,见过大世面的。所以来到山上,就开始大刀阔斧的在山上实施了改革。
“要改掉以前坐吃山空,小打小闹的这些习惯,我们是土匪,土匪就应该有个土匪样,我们得下山,打劫,劫那些有钱,有粮的大户,然后有了钱,有了粮,咱们才能再招兵卖马,逐渐壮大起来。”
于是,土匪大哥的表哥,就带着一队人马,从山上兴冲冲地冲了下来。
押着海棠红的车,在那坑坑洼洼的野地里不知道跑了有多久,车才停了下来。
海棠红一看,前面不远处就是一座小山,山不高,林子也不密,贫瘠的山麓上雪覆盖了山路,白茫茫的一片,山上有松树,树冠上也堆满了白雪。
真一副,食尽鸟投林,落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好,死在这里也好,至少是一片干净地,总比死在那个肮脏的大院里强上许多般。
海棠红看了看身边的水仙,还好,水仙也没有流泪,虽然她的眼睛里满满写的都是恐惧,但是,她真的是自己的好姐妹,明明怕,却还为了尊严保持着最后的坚强,不让那些人,看了笑话。
海棠红向前走了两步,在路边站住了,转过身来对身边的那个卫队队长说道:“行了,就这吧,别费心再挑地方了。我觉得这就挺好的了。”
风雪直迷人的眼睛,那个卫队长,拿手挡在自己的帽檐上,眯着眼睛嘻笑着对海棠红说:“哎哟,想不到四太太还是个畅快人,真是明白事,倒省得我们废话了。既然您觉得这不错,那,就这吧。”
他边说边从腰间将枪袋里的手枪拿了出来,拉开了枪的保险,看了看了风雪中这对视死如归的坚强女子,心里不由的有些惋惜和敬佩,想着那位杨司令真是不懂得惜福,多么可人的女人,就这么说弄死就要弄死了。
不禁的脱口说道:“四姨太,您走好了,但愿来生别再遇见杨司令这样倒楣的人家了。”
他抬起手来,瞄向了五步外海棠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