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各自的路途上,我和哥哥各居一方。哥哥还好,离家较近,每周都能回家看看父母,守着家乡。而我,远在千里之外。家乡之于我,已成了一种遥望的姿态。
现代科技的发达让很多人失去了距离感,可我还是感觉很不适应。先进的通讯能拉近人的感官距离,却不能融合人的心灵,真正的感情总是潜藏在心灵中的。由于忙,就是上网,我们兄弟之间也难得有机会交流,不是他上班不在,就是我有事。终于有个难得的晚上,我们商定都放下手中的事,好好谈谈家常,就像坐在一起。望着方形的对话框,看着屏幕上清晰的照片,依然感觉有一种莫名的距离,可空间上的分离总能得到些许的抚慰。
我们的话题从家人、家乡出发,那是我们血脉共同的根,深深地扎在一片贫瘠的土地里,枝叶伸展再远,也无法割断。从自家说起,我得知一切如故,心情踏实几分。再说到邻居,那些鲜活的面孔,谁家的老人病了,谁家挣了一大笔钱,谁家惹了官司……我迅速在记忆里搜索,寻找他们的性格特征、生活嗜好,从中感受他们命运曲折或顺达的必然性。其实,说是交谈,多是我问,哥哥作答,像是哥哥在给家乡作新闻发布会。哥哥告诉我,家乡又有变化了,我们家附近的那块地,又盖起了几家新房,如今看起来,一排排新房全连起来,形成了一条街道,热闹起来了。听着哥哥的描述,恍惚中,看到了我家的房子、房前的那片空地,看到了拔地而起的高楼,正在建楼的叔伯大汗淋漓……浮想着,勾勒着,心中是说不出的欣慰,为家乡火热的建设,也为牵挂中那块土地上的幸福和欢笑。
无意之间,哥哥给我发来一张照片。打开一看,惊呆了,好一片青山啊!看起来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哥哥让我猜是哪儿。我用尽所有的记忆因子,还是模糊不清,真猜不出来。照片是山的一角,山上是绿的世界,绿树随着山的起伏,高低错落。绿色的叶子,一团团,一簇簇,显示着不同树种散发的异样气质。图片上还有两块地,我很容易判断这是家乡典型的梯地坪——一条长岸,一块条形平地,又是一条长岸,与上一条大体平行,地又是一长条形,就这样在山坡上攀爬,从山脚到山腰,再到山顶。我循着长岸在阳光下的暗影观察,可怎么也不能从轮廓中分辨出具体是哪儿。照片是远景拍摄,地里露出隐隐的绿,显然是耕种之后刚刚长出新苗。在两块地的中间,穿过树的缝隙,仔细看,隐约可见几块石板盖的土房屋顶。这种灰石板屋顶,曾庇护着我不懂事的年少,也庇护着我们家几代人的生老病死。这一切是多么熟悉啊!可记忆总是在与自己捉迷藏。
百般央求,哥哥告诉我,是我们老家。简单的几个字,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的记忆宝库。有时候,思维与真相之间,就如同隔着一层窗户纸,有人给你把纸捅破了,豁然开朗。我几乎能在图片中,找到自己曾经留下的脚印,那可是我童年摸爬滚打的房前屋后啊!那每一棵树,我都能从外形判断出种类。那山的每一道梁,我都知道有一个温馨而动听的名字,那地的每一块,我都熟悉最适合种什么作物。我为自己没有认出这片青山和土地而惭愧,记忆的机能如此脆弱,离开才十几年,一切却那么陌生。让我惊奇的是,图片中那些地我家已多年不种,怎么会又长出精耕细作的嫩苗呢。哥哥说,地是我姨夫家在种。于是,关于姨夫一家——老家最后的守望者,又成了我们新的话题。
那个晚上,我们谈了好久,说了好多,勾起了我尘封多年的记忆深谷。思绪遨游中,我仿佛完成了一次长达十几年的穿越。
长谈结束,我的头脑似乎被装置了一层背景,始终抹不掉。仔细查询,原来背景就是哥哥传给我的那张照片,更确切地说,是照片中的绿,那一片青山上的绿。绿色是多么好的颜色啊!象征着清新、吉祥,象征着生命的活力,是春天的写照。想到这里,我终于明白,为何对一抹绿无法释怀。离开家乡,我做了一个北漂的游子,来到东北寻找自己的方向。看看窗外,夜色凄寒,就是在白天,树、花草也只是刚刚破苞,还没展出叶子。不时的一阵风过,还漂浮着丝丝长冬留下的寒意。这种强烈的对比,怎能不让人生出离愁杂绪呢。脚下的这片土地,什么时候也能像家乡那片青山一样,用绿色征服我的眼睛,抚慰我的内心呢。
柳宗元当年被贬南下,来到湖南零陵,看到漫天的春色,不禁咏道:问春从此去,几时到秦原。诗人是在想象着,春天什么时候才能北上到故乡的长安呢?千年之后的我,走的是与诗人相反的方向,情感上或多或少有一丝跳跃千年的共鸣吧!我是不是应该把诗句改为,“问春故乡来,何时到北国”。相信大诗人地下有知,会原谅我无知地篡改,心灵与情感是容易让人理解的。让我不解的是,接纳我的这座城市,美其名曰北国春城,而我却久久不见春天的影子。
回过头来,再回味那一幅照片,哪里还是青山,完全就是,我美丽的乡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