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的落花飞舞中,启明大帝驾着风鸾直上九天,狂风吹得他的赫袍猎猎作响,胸前盘踞的紫色纹龙腾然欲飞。
“大伙快看,是陛下!”下方有百姓看到启明大帝现身,忍不住齐声欢呼。
启明大帝傲立风鸾之背,微笑俯望着四方美景,身躯挺拔如不老的古松。
良久,启明大帝缓缓阖上星眸,举手过顶,无边法力自周身涌入虚空。霎那间,满城飞花散落无数花瓣,幻作条条长龙,飞入启明大帝掌心凝为一球。天空之上乍然响起一身惊雷,浓浓云层慢慢裂开长缝,无边光明便自那云缝落入花球之中。
启明大帝星眸微睁,神情肃然如救世之主,“孤赐福于雪国子民!”
随着这话出口,花球悄然而散,化作满城光雨。光雨蕴含了启明大帝施加的纯净之力,点点滴滴,皆能沁入雪国子民的灵魂之中。
雪国子民受了这阵光雨的洗礼,无不感觉身心通泰,激动得热泪盈眶,情不自禁跪地祝祷起来:“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时间,安澜城内,祝祷之声经久不息,仿佛夜的呢喃。
许久,有一只雪鸢自皇宫飞出,穿越重重花海,来到启明大帝近前。
辇舆之上,懿德皇后凤冠霞帔,显得仪态万端。她在雪鸢背上微微施礼,启明大帝赶紧施法为其驱散四周狂风,“青懿,你怎么来了?你刚为孤诞下皇子公主,该在宫中好生休息才是。”
懿德皇后缓缓抬起螓首,清柔的眸子似欲流波,“如此良辰,普天皆乐,陛下忍心让臣妾一个人寂寞?”
启明大帝抚手道:“是孤的不对,孤只顾念着你不能见风,却忘了孤的青懿也会寂寞,好好好,孤这就过来陪你。”挥手一招,四周飞花凝聚,风鸾雪鸢之间霎时结出一座空中花楼。
启明大帝缓缓而前,于百花楼台中央与懿德皇后持手相握。
“青懿,你好美!”启明大帝凝视着懿德皇后无暇的容颜,情不自禁揽她入怀。
“多谢陛下夸赞,臣妾不胜荣幸。”懿德皇后倚在启明大帝肩旁娇羞道。
雪国子民见此一幕无不欢声雷动,昂首大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启明大帝侧首微笑,“青懿你听,雪国的子民都在为你欢呼!”
懿德皇后浅笑如月,“雪国的子民也在为陛下欢呼。”
这时风鸾背上的辇舆之内,忽然响起微微的婴儿哭声。启明大帝神色微动,“青懿,你将辉儿也带来了?”
懿德皇后颔首而笑,“辉儿与菡儿,臣妾都带来了。”
“辉儿与菡儿出生未久,怎能来此高空?”
“有陛下护佑,些许微风算得什么?”
“虽如此说,还是小心为妙,孤且去看看他们。”
启明大帝携了懿德皇后之手,并肩走过百花楼台。辇舆之内,两个小布点一般的婴儿正躺在华美的锦衣之内,红衣中沉睡的是公主慕容菡,黄衣中哭闹的是皇子慕容辉,两人面容几无二致,皆是一般的幼稚可爱。
启明大帝近前抱起皇子慕容辉,慈爱道:“辉儿乖乖,辉儿不哭。”哄了许久,慕容辉只是睁着一对黑溜溜的大眼睛哭叫。启明大帝微觉不耐,不由挥手施出一道宁心法术。但慕容辉受了法术之力,却全无收敛的征兆,反而越哭越大声。
懿德皇后掩唇笑道:“原来陛下哄小孩还要靠术法之力,罢了,辉儿还是交给臣妾,陛下去看看菡儿吧。”
启明大帝只得微微尴尬地转手去抱慕容菡。慕容菡不声不语,倒是十分乖巧。启明大帝见菡儿生得粉雕玉琢一般,心生喜爱,抱着逗玩了一会,蓦觉空气中传来一股若有若无的淡香,“青懿,你用的什么香露,这般淡雅幽致?”
懿德皇后轻笑,“陛下闻到菡儿身上的异香了?”
“是菡儿身上的香味?”
懿德皇后颔首,“太医诊断说菡儿体质特殊,天生发肤肌理便能散发异香,陛下抱了菡儿这么久,想必是闻到了这股异香。”
“菡儿竟是异香之体,当真世所罕见。”
两人又说了一会闲话,懿德皇后终于哄得慕容辉安静睡了,“陛下,辉儿与菡儿睡了,不如陪臣妾出去看看花景吧。”
“自当如青懿所愿。”
启明大帝欢笑声中挽着懿德皇后慢慢出了辇舆,再临花台。下方的雪国子民此时不再顶礼膜拜,已在各寻其乐,开始庆祝起这难能可贵的节日。
在四位祭司的合力操持下,安澜城以东南西北四方为中心,共有四道粗大无比的光明柱自云层罅隙间笔直照射下来。四位祭司在空中凝结出数千朵漂浮的六棱无色冰花,光柱落入冰花之中,顿时被折射成无数道细微的光束散落四方。自高空望去,整座安澜城花海滔滔,浮光恣肆,当真美妙难言。
懿德皇后看了许久美景,盈盈的双目中忽然流下泪来。
启明大帝关怀道:“青懿,怎么哭了?可是受凉了?”
“只是想起了昨日往事。”懿德皇后微摇了头,步摇叮铃声中,语声忽然萧瑟起来,“臣妾与陛下相识,不知不觉,竟已近十五年了……”
启明大帝将懿德皇后揽于怀内,温温笑道:“是啊,如今想想,十五年仿佛只是转眼之间……时光当真飞逝一般。”
“时光确实好快。”懿德皇后神情微恍,似陷入回忆之中,“十五年前,也是这般盛大的百花节日,有一女子在冰国的慕颜山上踏花起舞,漫天的光明将她的影子折射到数十里外的无霜湖上形成一湖蜃景,陛下可还记得?”
“那是孤与青懿的初识,孤一刻也不曾忘记。”启明大帝嘴角含笑,“那日孤于无霜湖畔得见青懿绝妙之姿,实慰平生。孤当日指天为誓,愿得青懿共度一生,虽万死犹不悔。青懿,如今孤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总算没负了誓言。”
“陛下……”懿德皇后深情呼唤道。
启明大帝凝视着懿德皇后娇艳无比的容颜,忍不住心中情动,俯首吻上懿德皇后殷红双唇。
懿德皇后凤目中掠过刹那的狂喜,很快神色镇定下来。她缓缓脱离启明大帝怀抱,又自他掌中抽离双手,慢慢退后几步,面上的温柔之色不知为何竟渐渐冰凝,语声也是说不出的冷然,“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陛下只怕言之过早。”
启明大帝微愕道:“青懿何出此言?”
“青懿?”懿德皇后忽然流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陛下唤了我五年青懿,可曾知道臣妾其实不叫青懿?臣妾姓冰名青依,乃是冰青懿一母同胞的姊妹。”
“青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十五年前,陛下在无霜湖上的蜃景中见到的起舞之人,是臣妾之姊冰青懿,但五年前嫁与陛下的人,却是我冰青依。”
启明大帝微动了神色,于光明中仔细端详懿德皇后,“你真不是青懿?”
“青懿与青依一母同胎,容颜一般无二,但她喜动,一向能歌善舞,而我喜静,爱好钻研诗词。”懿德皇后双目如勾,紧紧盯着启明大帝,“陛下与臣妾成婚五年,却从不曾见过臣妾谈歌论舞,难道不觉奇怪?”
启明大帝哑然,“若真如此,那你姊姊青懿此刻身在何方?”
“她吗?”懿德皇后幽幽一笑,“五年前陛下覆灭冰国之日,臣妾亲手将姊姊杀了。”
这般腥冷的话语自懿德皇后红唇间蹦出,令启明大帝遽然一惊,“你杀了青懿?”
“陛下为何如此惊讶?莫非不相信臣妾之言?”懿德皇后森然一笑,自颈间取下一物,抛给启明大帝,“这是臣妾自姊姊身上取下的一块蝴蝶骨,一向贴身佩戴,陛下对青懿一见倾心,更有十年异地相思,现如今可还认得她的一枚白骨?”
“那可是你的亲姊,你怎能如此心狠手辣?”启明大帝抚摸着手中洁白若玉的蝴蝶骨,额上青筋隐现。
“我心狠手辣,哈哈,我再狠辣,哪里比得过你的手段!”懿德皇后眼神中忽然闪烁出针尖般的细芒,整个人狂乱大笑,状如疯癫,“慕容定康,你为了得到姊姊,倾雪国之兵攻打我冰国,杀伐无道,征战十年,致使我夫君成吉惨死你手,我恨不能将你生吞活剥!”
启明大帝苦涩一笑,过往之事在脑海一念闪过,“战争一途,实非孤之本意。但孤与青懿两厢情愿,心心相印,冰国主却一再从中作梗,孤才不得不走此下策,实出无奈。”
“好一个实出无奈!”懿德皇后讥讽一笑,“五年前你兵临慕颜山下,我父王眼见国破在即,无奈之下同意将姊姊许配给你,你却为何还要灭我冰国!”
“当时情形极为复杂,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但我对青懿之心,如昭昭日月,天地可鉴!”
“好一个天地可鉴!”懿德皇后又是冷声长笑,“慕容定康,你扪心自问,当日灭国之战,你就真的没存半点私心?”
“诚如你所说,孤当时确有几分私心,可这些与青懿何关?你为什么要杀了青懿?”
“你不是很爱姊姊吗,我便将姊姊杀了,让你永世再也见不到她!我假装青懿,嫁你为妻,也是要折磨于你,让你生不如死!”懿德皇后忍不住狰狞而笑,笑声尖利仿佛鬼哭狼嚎,“昔日你是怎么折磨成吉的,我便十倍奉还于你!”
“自孤成亲之后,你的个性忽然变得任性跋扈,心机也深沉起来,我只当是皇宫生活之故,没想到……你原来竟不是青懿!”启明大帝心中恍然,终于解开了心中深藏多年的疑惑,但随即又有不解,“既然如此,今日为何又要说破?”
“……这五年里但凡我有一言,你无不遵从,我说喜欢政治,你便让我替你处理朝政,我假意独断专行,你也任我喜欢。我说只许你爱我一个人,你便不纳一妃,只钟情于我,我故意犯下弥天大错,让你成为世人眼中的昏君,你也随我任性胡闹,不论闯出多大祸事,你皆宽宥于我。慕容定康,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的一往情深虽不是为我,但我日日夜夜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岂能无动于衷。可是毁家灭国之仇,不共戴天,我不想有朝一日对你心软,所以今夜便在这里与你做个了断!慕容定康,当日你灭我冰国,毁我城池,今日我亦要你覆国倾城!”
“凭你一人之力?”
“自然不是!”懿德皇后扯下头上凤冠,将它抛在脚下,她转身望着远方幽幽而笑,“再过片刻,便有双星锁日之兆降世,到时举国恐慌,安澜城必将陷入混乱。自四位祭司调回京城,雪国边疆空虚已有一月,沙国与泽国数十万军士早已长驱直入,天明便会兵临安澜城下,到时兵锋所向,谁人能挡!”
“从前你替孤处理政事,对外交好沙泽二国,对内却是贬贤损能,我只任你一意孤行。你怀孕后与太医串通,将生产之期刻意延后,我也只听你任性妄为,不惜损耗四位祭司法力也要护你周全。以前孤总不懂你为何如此乖扬任性,但此刻孤全明白了!”启明大帝神情落寞,语调中蕴含着一股说不出的心伤。
“原来你都知道……”
“冰青依,你为了造出这般外忧内患之势,这几年来当真是煞费苦心!但你莫非忘了,只要孤不死,雪国便不会灭!”
“所以你马上就要死了!”懿德皇后得意大笑,“你可知我在唇上涂了天魁砂,又将菡儿放在地乌水中浸泡了半个时辰,适才你吻我,又接触了菡儿身上异香,天魁地乌混合,已然化为奇毒。此毒与天地阴阳之气相合,无药可解,慕容定康,黎明来临之际,便是你我毒发身亡之时。”
启明大帝这才发觉法力已然丧失大半,确是中毒无疑,不由惊怒道:“冰青依,你疯了!地乌水奇寒无比,菡儿怎么经受得起?你好狠的心,竟连自己女儿都不放过!”
“若非如此,焉能骗过你的眼睛?”懿德皇后语调凄凉,神情却似癫狂,“反正都是孽种,留着何用,不如一起死了干净!”
“冰青依,我不会让你得逞的!”启明大帝挥手掐诀,胸口盘踞的紫龙像是忽然复活了一般,化为一道青紫光芒没入他的体内。
“蛹龙之术?”
启明大帝暂时恢复了法力,飞身入辇,抱了辉儿与菡儿出来,一瞥之下,却见红衣中的菡儿嘴唇乌紫,竟已命在旦夕!
懿德皇后哈哈大笑,“慕容定康,蛹龙只有一条,我看你是打算救自己,还是救女儿!”
启明大帝顾不得多想,深吸了一口长气,然后催动法力,将环绕周身的一股紫龙之气尽渡入菡儿体内。
“我知你必不忍心!”
懿德皇后见到启明大帝那般温柔对待菡儿的神情,不知为何,脑海里亦不由想起这五年来与启明大帝相处的点点滴滴。须臾,懿德皇后恍然惊觉,知道自己其实已对启明大帝情根深种,今夜若不杀他,日后必定再无法下手。她一时万念俱灰,只是悲凉大笑,指着北方天空道,“慕容定康,启明星现,黎明已至,你的死期到了!”
随着这话出口,天地间的气息仿佛受了感应,倏然连成无数串无形的气息锁链,自前而后将启明大帝、懿德皇后两人的五脏六腑瞬间洞穿。两只风鸾雪鸢异兽更是在气息锁链的穿刺中直接化为血雨飘洒。
启明大帝只觉剧痛如山呼海啸而来,浑身剧颤之下,终于完全失了法力。空中花台没了法力维持,顿时轰然崩散。
一时高空之上,乱花飞舞,启明大帝与懿德皇后两人便如陨落的流星一般,急速向着大地飞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