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925年,后唐派谏议大夫薛昭文出使福州,向南吴借道江西,南吴的征南大将军刘信出城慰劳,刘信对薛昭文说:“你们皇帝李存勖听说过我没有?”薛昭文说:“天子新近占有河南,还不熟悉你。”刘信说:“汉朝有韩信,吴国有刘信,你回去后,告诉你们皇帝,望能来吴国较量骑射。”于是酌一大杯酒,指着百步之外的牙旗钗头,对薛昭文说:“一射而中,希望以此杯酒为你祝寿,否则我也自罚而饮。”说完,箭已穿过钗头了。薛昭文大惊,不敢再言借道。
二月己丑,庄宗以宣徽南院使、知内侍省兼内勾、特进、右领军卫上将军李绍宏为骠骑大将军、守左武卫上将军、知内侍省,充枢密使。以郑州刺史李绍奇为河阳节度使,以乐人景进为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右散骑常侍、守御史大夫。景进善演滑稽戏、杂耍,善采访闾巷鄙细事以启奏庄宗,复秘密寻漂亮的妓媵以进献,故为庄宗所爱。庄宗把魏州钱谷诸务,及招兵市马,悉委景进监临。魏博任度支使孔谦附之以希望得到好处,常呼景进为“八哥”。诸军左右无不托附,至于士人,亦有因之而求仕进者。每入言事,左右纷然屏退,惟以陷害荧惑为意。
丙申,武德使史彦琼自鄴驰报称:“今月六日,贝州屯驻兵士突入都城,剽劫坊市。”初,帝令魏博指挥使杨仁晸率兵戍瓦桥,至是代归,有诏令驻于贝州。上岁天下大水,十月鄴地大震,自是居人或有亡去他郡者,每日族谈巷语云:“城将乱矣!”人人恐悚,皆不自安。
十二月,庄宗以户部尚书王正言为兴唐尹、知留守事。王正言年老风病,事多忽忘,比无经治之才。武德使史彦琼者,以伶官得幸,庄宗待以腹心之任,都府之中,王正言、史彦琼皆威福自我,王正言以下,皆胁肩低首,曲事不暇。由是兴唐政无统摄,奸人得以窥图。洎郭崇韬伏诛,人未测其祸始,皆云:“崇韬已杀继岌,自王西川,故尽诛郭氏。”先是,有密诏令史彦琼杀朱友谦之子澶州刺史朱建徽。史彦琼夜半出城,不言所往。诘旦,宦官报王正言说:“史武德夜半驰马而去,不知何往。”其部下听闻后立即传开,是日人情震骇,讹言云:“刘皇后以继岌死于蜀,已行弑逆,帝已晏驾,故急征彦琼。”其言播于鄴市,贝州军士有私宁亲于都下者,掠此言传于贝州。军士皇甫晖等因夜聚赌博不胜,遂和同伙策谋发动叛乱。皇甫晖,魏州人,为人勇猛而且无赖。时,唐庄宗已经失政,天下人心散乱,魏州军士群起响应。同光四年(926年)二月,皇甫晖率领乱兵劫持了都将杨仁晸,皇甫晖对仁晸说:“唐之所以能够灭梁而得天下的原因,是因为先得到魏州,拥有了河北的军队。魏州军人为国家兵甲不离身、马不解鞍已十多年了,现在天下已经平定,天子却不顾念魏兵长期戍守边关之苦,我们离家已经很近了,却不能回去。我辈十有余年为国家效命,已至吞并天下,主上未垂恩泽,翻有猜嫌。防戍边远,经年离阻乡国,及得代归,去家咫尺,不令与家属相见。今闻皇后弑逆,京邑已乱,将士各欲归府宁亲,请公同行。如果天子发怒,干脆就占据一州,足以起事。”杨仁晸说:“汝等何谋之过耶!今英主在上,天下一家,从驾精兵不下百万,西平巴、蜀,威振华夷,公等各有家族,何事如此!”军人乃抽戈露刃环杨仁晸说:“三军怨怒,咸欲谋反,苟不听从,须至无礼。”杨仁晸害怕说:“吾非不知此,但丈夫举事,当计万全。”军人即斩仁晸。裨将赵在礼闻军乱,衣不及带,将逾垣而遁,乱兵追及,用刀环之说:“公能为帅否?否则头随刃落!”赵在礼惧,即说:“吾能为之。”众遂呼噪,中夜燔劫贝郡。
诘旦,乱军拥赵在礼趋临清,剽永济、馆陶。五日晚,有自贝州来者,言乱兵将犯都城,都巡检使孙铎等急趋史彦琼之第,告说:“贼将至矣,请给铠仗,登陴拒守。”史彦琼说:“今日贼至临清,计程六日方至,为备未晚。”孙铎说:“贼来寇我,必倍道兼行,一朝失机,悔将何及!请仆射率众登陴,铎以劲兵千人伏于王莽河逆击之;贼既挫势,须至离溃,然后可以剪除。如俟其凶徒薄于城下,必虑奸人内应,则事未可测也。”史彦琼说:“但训士守城,何须即战。”时彦琼疑孙铎等有他志,故拒之。是夜三更,贼果攻北门,史彦琼时以部众在北门楼,闻贼呼噪,即时惊溃。彦琼单骑奔京师。迟明,乱军入城,孙铎与之巷战,不胜,携其母自水门而出,获免。晡晚,赵在礼引诸军据宫城,署皇甫晖、赵进等为都虞候、斩斫使,诸军大掠。兴唐尹王正言谒赵在礼,望尘再拜。是日,众推在赵礼为兵马留后,草奏以闻。庄宗怒,命宋州节度使元行钦率骑三千赴鄴都招抚,诏征诸道之师进讨。
庚子,邢州左右步直军四百人据城叛,推赵在礼的弟弟军校赵太为留后,庄宗诏东北面副招讨使李绍真率兵讨之。元行钦至鄴都,进攻南门,以诏书招谕城中,赵在礼献羊酒劳军,登城遥拜行钦说:“将士经年离隔父母,不取敕旨归宁,上贻圣忧,追悔何及!傥公善为敷奏,俾从涣汗,某等亦不敢不改过自新。”元行钦说:“上以汝辈有社稷功,必行赦宥。”因以诏书谕之。皇甫晖聚众大诟,即坏诏。元行钦以此报闻,庄宗怒,下旨说:“收城之日,勿遗噍类!”
元行钦久攻鄴城不克,乃退军,保澶州。从马直宿卫军士王温等五人夜半谋乱,杀本军使,为卫兵所擒,元行钦上报朝廷,庄宗下令磔于本军之门。整顿军纪后,鄴都行营招抚使元行钦率诸道之师再攻鄴都,未能攻克。元行钦又大治攻具,城中知其无赦,昼夜为备。朝廷闻之益恐,连发中使促继岌西征之师。时,李继岌以康延孝据汉州,中军之士从任圜进讨,李继岌端居利州,不获东归。
赵太据邢州,王景戡据沧州,自为留后,河朔郡邑多杀长吏。庄宗欲亲征,枢密使与宰臣奏言:“京师者,天下根本,虽四方有变,陛下宜居中以制之,但命将出征,无烦躬御士伍。”庄宗说:“行钦讨乱未有成功,继岌之军尚留巴、汉,余无可将者,断在自行。”枢密使李绍宏等奏说:“陛下以谋臣猛将取天下,今一州之乱而云无可将者,何也?总管李嗣源是陛下宗臣,创业已来,艰难百战,何城不下,何贼不平,威略之名,振于夷夏,以臣等筹之,若委以专征,鄴城之寇,不足平也!”庄宗素宽大容纳,无疑于物,自诛郭崇韬、朱友谦之后,阉宦伶官交相谗谄,邦国大事皆听其谋,繇是渐多猜惑,不欲大臣典兵,既闻奏议,乃说:“予恃嗣源侍卫,卿当择其次者。”李绍宏又奏说:“以臣等料之,非嗣源不可。”河南尹张全义亦奏云:“河朔多事,久则患生,宜令总管进兵。如倚元行钦辈,未见其功。”庄宗乃命蕃汉总管李嗣源统亲军赴鄴都,代元行钦以讨赵在礼。是日,延州知州白彦琛奏,绥、银兵士剽州城谋叛。魏王李继岌传送郭崇韬父子首函至阙下,庄宗诏张全义收埋葬之。
三月丁未朔,李绍真(霍彦威)奏,收复邢州,擒贼首赵太等二十一人,徇于鄴都城下,皆磔于军门。李绍真自邢州率军赴鄴都城下,李嗣源亦领军至鄴都,营于西南隅。李嗣源进营于观音门外,乃下令诸军,诘旦攻城。八日夜,朝廷军乱。从马直军士张破败号令诸军,各杀都将,纵火焚营,欢噪雷动。至五鼓,乱兵攻李嗣源营,李嗣源亲军搏战,伤痍者殆半,元行钦安兵不动,按甲以自固。乱兵益盛,争相来攻,李嗣源叱之,说:“狂逆之徒,既然敢以下犯上,自吾为帅十有馀年,何负尔辈!今贼城破在旦夕,乃尔辈立功名、取富贵之时。况尔天子亲军,返效贼耶!难道就不顾家人和父母吗?”乱兵对说:“昨贝州戍兵,主上不宽容、饶恕;又闻鄴城平定之后,欲尽坑全军。某等初无叛志,直畏死耳。已共诸军商量,与城中合势,击退诸道之师,欲主上帝河南,请令公帝河北。”李嗣源泣而拒之,乱兵呼说:“令公欲何之?不帝河北,则为他人所有。苟不见几,事当不测!”抽戈露刃,环嗣源左右。亲信安重诲、霍彦威蹑李嗣源足,请诡随之,李嗣源答应,乱兵乃退。李嗣源与安重诲、霍彦威谋说:“乱兵雄健,赵在礼、皇甫晖之众皆杨师厚之牙兵,没有外援我们必死无疑。”安重诲说:“元行钦在城南,其兵不乱,可以为外援。”李嗣源乃密令张虔钊至元行钦营,戒之说:“且坚壁勿动,计会同杀乱军,莫错疑误。”元行钦不听,将步骑万人弃甲而退。迟明,乱军拥李嗣源、霍彦威等入于鄴城,赵在礼等欢泣奉迎。
赵在礼拥李嗣源及李绍真等入城,城中不受外兵。张破败大怒,率乱军攻打鄴城,皇甫晖逆击张破败,斩之,外兵皆溃。是日,李嗣源飨将士于行宫,赵在礼等不纳外兵,军众流散,无所归向。李嗣源登南楼,对赵在礼说:“欲建大计,非兵不能集事,吾自于城外招抚诸军。”赵在礼然之,李嗣源乃得出。夜至魏县,李嗣源部下不满百人。时霍彦威所将镇州兵五千人独不乱,闻李嗣源既出,相率归李嗣源指挥。诘朝,李嗣源登城掩泣说:“国家患难,一至于此!来日归籓上章,徐图再举。”安重诲说:“此言非便也。国家付以阃外之事,不幸师徒逗挠,为贼惊奔。元行钦狂妄小人,彼在城南,未闻战声,无故弃甲;如朝天之日,信其奏陈,何所不至!若归籓听命,便是强据要君,正堕谗慝之口也。正当星行归阙,面叩玉阶,谗间沮谋,庶全功业,无便于此者也。”李嗣源从之。十一日,发魏县,至相州,获官马二千匹,始得成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