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婶是在接了劳改农场的电话才急急火火地赶到农场的。
电话说叔与人打架了。叔的手狠,把别人的一口门牙打落得零零碎碎松松垮垮的。
天黑前,兰婶满脑的雪花走进了关着叔的那间隔离室。
屋里没生火,冷得出奇。叔的眼似像被上午时的胜利搔着,火火红红地在屋里射来射去。
兰婶看了叔一眼。小声地咳了半声嗽,又看了他一眼,叔的额下的那两条火龙就忽地扫了过来,“咝咝——”地烧起兰婶来了。
兰婶心里先就慌起,说,我今日来看你呢!
叔不答话。
兰婶又说,我今日来是跟你商量一件事呢!
叔听了,心里一激灵,继而,一双眼倏地熄灭,他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摸出根烟来,点上火,深吸了几口,就咳得满屋子空气乱坠坠的。咳完,叔开口了,叔说,什么也不用商量——我答应。说完,嘴角竟又有丝儿笑意蛇一样窜来窜去。兰婶也觉出那条冬天的蛇正沿着她的脊背朝着心坎儿钻,兰婶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叔看见兰婶那样,他脸上的那条蛇宛如找到了夏天里无比鲜艳的太阳,凯歌般地舞动了起来。叔说,不敢拿出来你就走。兰婶不言,兰婶拿眼幽幽地看叔,叔的脸在她心里忽地变得陌生起来。难道说两个月不时间来看他他变了旧样了么?兰婶想了一阵子,后竟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叔听见了,冷笑着顿了顿。问,你笑什么?
兰婶说,娘要我搭话给你!
兰婶说,娘说她很想你——
叔听了这话儿,叔脸上的蛇倏地被他咬死了,叔就嚼出满口的腥味来。
兰婶说,娘说她最担心的是你肺,你三岁那年的肺是娘背你走了二十里路才捡回来的。娘说现在冬雪天了,你在这里要注意穿暖盖厚,别吸烟喝酒,伤了身子。
叔的身子竟颤了颤。
兰婶笑说,娘好善,自己躺在床上快一个月了,还想着别人的身体,娘好善!
叔的脸刷地白了一大片。
兰婶不看叔,继续说,娃也要我搭话给你,说他很想爹。他说同学们笑他骂他用唾沫吐他,他不是不会去理的。他记得去年他病时你两天两夜未曾合眼的事。这娃好天真,他认定你出来后会成为天底下最好的爹!他等着你。过了年,他九岁了,他现在就已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