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意识地点点头,心说女儿说的不错。远的不说,前天,楼上两位邻居因为楼道里堆放煤球的事,先是吵后是打,110和120都出动了仔细想想,蚕的长处还真不少,不管主人怎么伺候它们,它们总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没有官本位意识,不会溜须拍马,不会阿谀奉承。蚕尽管身子都那么柔软,却没有一个能够做出点头哈腰卑躬屈膝的动作。不像我们有些人当面问好上司,转身就对上司的背影唾骂。女儿在作文里写道:
蚕从小到大都光着身子,在结茧之前不再吃东西,而且要把体内的杂质都排除干净,让自己变得通体透亮,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十分纯洁。蚕吃桑叶,吐出的却是蚕丝,不像某些人,吃的是山珍海味,喝的是琼浆玉液,吐出的是空话假话和脏话
我忽然间脸红了,好象女儿说的某些人就是我。昨天上午我给省里来的领导汇报工作,什么我们单位首先从思想上提高认识,充分领会所从事的工作的重要性和必要性,什么其次是加强落实,把各项工作落到了实处,什么第三是加强领导,做好协调工作等等,不都是废话吗?自然,中午陪领导在“醉八仙”酒楼喝的是茅台吃的是燕窝。
我忽然间有了想法,那就是我也想变成一只蚕。
琴声
还是我搬进新房不久。那天早上,我在书房里看书,刚翻了两页,就听到楼下传来叮叮咚咚的钢琴声。我这人一向缺少音乐细胞,对琴声更是缺乏好感;再者,我喜欢清净。因此,我觉得这琴声嘈杂骚乱,搅人心肺。我竭力不去想它,可那烦人的钢琴声偏偏萦绕在耳边,声音似乎越来越大。
书是看不下去了,我就打开电脑,准备敲篇文章。为了不受楼下钢琴声的干扰,我随手把电脑上的音乐放开,这也是我写作的习惯。可是,那琴声还是固执地往我的耳朵里钻。我走到门口想下楼提醒楼下的邻居,但又没勇气去阻止人家——你说是噪音,人家说是艺术,闹不好弄得鸡犬不宁邻里不和自己刚刚搬来,还没认识呢,就闹红脸,人家背后不定怎么叨咕咱呢。没办法,我关闭门窗,用棉球塞住耳朵谢天谢地,大约有一个小时,那琴声终于偃旗息鼓了。
不料想,第二天同一时段,楼下的琴声又响起了,咿咿呀呀地像鸭叫一样难听。我在赶一个中篇小说,正写至精彩处,思路被打断了这怎么行?如此下去,我这个作家失业不说,只怕要疯了。我再也坐不住了,就下楼去敲邻居家的门。
门开后,我呆住了。开门的是一位举止娴静、风姿秀逸的女孩,要多漂亮有多漂亮:黑色的长发,明澈的眼睛,嫩白的皮肤,高高的个头,身着红色的连衣裙说实话,我小说中的人物也没这么美丽。我心如鹿撞惊诧了许久。
女孩的脸上慢慢绽出笑漪,温柔地说,您找谁?
我回过神来,掩饰了一下尴尬的表情,说我是楼上的邻居刚才是你弹的琴?
女孩嫣然一笑,说我弹的不好吗?她的语气里透出得意。
我磕巴了一下,说好、好,非常好听。
真的?女孩的眼睛一眨,眨出了千种情波。
我忙不迭地点点头,说真的,不骗你。
说也奇怪,第二天,当那琴声再响起时,我细细品味,感觉那琴声是那样的甜润悠扬婉转动听,犹如一股清泉为迷途之人洗去心灵的污垢,为身心疲惫的人洗去满身的尘埃。仔细琢磨,那琴声里,有清晨撩人心扉的鸡鸣犬吠,有山间清澈见底的潺潺流水,有阳春三月的花开遍地和莺歌燕舞,还有万里碧空的蓝天白云和艳阳高照。那琴声像是在诉说,像在安慰,让人陶醉,让人忘怀,让人变得澄清透明有时候,我什么事情也不干,索性打开窗户坐在阳台上专心听那琴声,让一串串灵动跳跃的音符轻轻滑过心田,快乐地舞动着,一边想象着女孩坐在钢琴边秀发飘扬,纤纤手指灵活地在琴键上跳来跳去;有时候,我一边听着悠扬的琴声,一边在电脑前敲字,而且思维敏捷文笔优美。如果哪天琴声没有响起,我就会心神不宁,一个字也敲不出来
那美妙的琴声似乎很遥远,遥不可及,又似乎很近,萦绕在我耳际。我曾就这琴声写了如下的文字:美妙无比的旋律,行云流水的演奏,能使人心醉神迷,忘却一切烦恼和忧伤,消除所有呻吟和叹息。野兽听到她的琴声会变得温和柔顺,俯首贴耳;参天大树听了她的琴声会弯下枝干点头称赞;冥顽石头听过她的琴声会感动得移位行走
我还这样写道:弹琴的女孩,手指洁白,曼妙的音符从她指间轻轻跳出,仿佛春日里微风的呢喃。弹琴的女孩,头发散落在肩上,伴随着乐曲旋律抖动,宛如碧水中荡漾的涟漪
女孩是做什么工作的?她有男朋友了吗?她有过感情纠葛吗?她那么恬静不会没故事吧?我心神不宁,思潮起伏,终于鼓起勇气写下一首诗来表白我内心的情感:
你弹起缠绵悠扬的琴声\琴声袅袅飘向蓝天相拥的白云\你每一次轻淡的笑容\也从你缠绵悠扬的琴声中袅袅升起\逶迤着我的情怀\琴声在过滤我的情感\请让我\微笑地走向你\和你相挽走过\有风有雨的日子
当那悠扬的琴声又响起时,我拿着打印出来的诗稿下楼了,准备以此为借口走近女孩。
门开了。开门的是一位两鬓霜白满脸沧桑的老太太,她说你找谁?我愣怔半天,才说刚才是您在弹琴吗?老太太的脸笑成了一朵衰菊,说是呀,我弹得不好吗?我说这几天一直都是您在弹吗?老太太得意地说,我孙女上个月就去美国了,我这才有机会弹啊。
我是一只粗瓷碗
我是一只瓷碗,一只普普通通的瓷碗,一只用陶土烧制的粗瓷碗。我原本生活在一农家,因打了两个豁口被主人丢弃到了垃圾堆里。我饱经风霜了多天被一捡破烂的李老汉收养,李老汉把我沐浴了一番后放到了他拉的人力车上,渴了用我喝喝水而已。虽则如此,我还是十分感谢捡破烂的李老汉,毕竟他给了我一个安身之处,而且我也有了发挥余热的地方。
这天,李老汉去一家文化单位收购废旧物资。无非是一些过期的报纸作废的文件讲话稿什么的,前几次单位的人都用来换了卫生纸。这次单位的人不换卫生纸了,而是让李老汉去帮忙布置一个会场,那些废旧物品就归他所有。李老汉见有利可图,自然满口答应下来。
李老汉在歇息的间隙把我带了进去,我才知道,这家文化单位将要举办一个工艺品展评活动,李老汉的任务就是帮忙摆放那些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工艺品。李老汉这次赚大了,跑前跑后忙得不亦乐乎。单位的王科长站在一边呵斥着李老汉,说老头慢点儿,哪一件损坏你都赔偿不起。李老汉唯唯诺诺,一副和绅的模样。李老汉喝过水后,就随手把我放在了展架上。我和李老汉一样,感到很自卑,因为我的周围摆放的都是千姿百态、光彩夺目的工艺品:左边是一个雕琢精美的冰晶杯,杯身反映出华灯璀璨的光芒,闪现出七彩的霓虹;右边是一个搪瓷烧盘,色彩鲜明,精美细巧;前边是一个类似酒杯的器皿,玲珑剔透,蓝边淡青藏着半透明的花纹,好像是镂空的,又像会漏水,放射出晶莹的光辉我算什么玩意呢?不伦不类的,感觉自己好像是一只羊来到骆驼群里。
李老汉一直忙活了两个多小时才让王科长满意。他给累得灰头土脸,被汗水溻湿的衣服散发出一种酸臭味。王科长揪了一下鼻子,似乎有点厌恶李老汉,但他良心大大的好,除了事先谈好的条件,他把十多条曾经飘扬过的大横幅无偿送给了李老汉。李老汉满心欢喜,千恩万谢地走了。
我替李老汉高兴的同时,也恨透了他——他得意忘形得发了昏,把我遗忘在了展台上!一时间,我局促不安,惟恐王科长他们发现我,把我给摔了。我不敢想象粉身碎骨的下场。
怕处有鬼痒处有虱。我害怕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几个胸口上别着鲜花的佳宾谈笑风生地走了过来。我从王科长的嘴里得知,他们都是专家,是应邀来作本次评展活动的评委的。
评委们走到我面前,哥伦布找到新大陆似地唰地把目光聚焦到我身上,一个个目瞪口呆!王科长这才发现了我,他慌乱地手足无措,正要张嘴给大家解释,一位头发谢了顶的评委指点着我,翘起大拇指,说好,这叫返朴归真!
一位挺着啤酒肚的评委点了点头,说妙,这是原始的匠心独运!
一位酒糟鼻的评委一脸惊喜,说高,实在是高!
一位蓄着长发的评委说OK,瞧这碗上的两个豁口啧啧,断臂的维纳斯,这叫残缺美!
王科长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看到评委们对我赞不绝口好评如潮,他松了一口气,悄悄地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很是佩服地附和道,说我今天算是长了见识真是听各位专家一席话,胜似我读十年书。
我如坠云山雾海,心说是这世界变化快还是我不明白?
令我吃惊的还在后面,我以全票荣获本次工艺品参评活动一等奖。
等李老汉想起我时已近中午,他忙返回来找到我而且要把我带走。王科长急忙把李老汉拉到一旁,说这个碗我买下了,说罢甩手给了李老汉两张百元的票子。李老汉以为在梦中,使劲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疼得他咧了一下嘴,才嘿嘿笑着揣上钱屁颠屁颠地走了。
我不怪李老汉见钱眼开丢下我不管,他也是个俗人,我不也是在向往美好的生活吗?但此刻我却高兴不起来,认为自己是“皇帝的新装”中的那个皇帝,唯恐哪个小孩认出我来。我想对评委们说,我是一只瓷碗,一只普普通通的瓷碗,一只用陶土烧制的粗瓷碗但他们不在跟前,他们此刻由王科长陪着正在酒店里喝酒呢。
乡长坐车
王乡长不亏是乡长,无论做什么事都站得高看得远。譬如说,他每次出门办事,不论路途远近,不管事情大小,他都要带上车。有人说他在耍派头,以车证明他的身份。他嗤之以鼻反唇相讥,说麻雀哪知道老鹰的志向?时间就是金钱,我坐车办事讲究的是效率;说我一乡之长代表的是乡政府,出门坐车是在维护乡政府的形象,总不能以步代车让他人小瞧吧?说虽然我们乡还带着贫困乡的帽子,更需要装点门面吸引外资,而且谁不知道“穷家富路”的道理?类似这样的“道理”,王乡长总能讲出一套一套来。
这天早晨,王乡长要赶往县里参加一个重要会议,他给司机小李打过电话就下楼了。他在楼下等了足足五分钟,小李还没赶到。王乡长心中不悦,便掏出手机打电话给小李,小李说车在路上,马上就到了。王乡长又等了十分钟,还没见小李和车的影子。王乡长忍耐不住,打电话给小李,说你怎么搞的?干工作能这样吗?小李在电话里吞吞吐吐地说,车坏在半路了。王乡长气不打一处来,说哪里出了毛病?短时间内能不能修好?小李说毛病不大,很快就会好的。王乡长等了二十分钟,小李还没来。他看了看表,将近九点了,是十点钟的会议。
王乡长决定搭个便车进城,不能再等了。这个乡虽说偏僻,但离县城不远,也就四十分钟的车程。可是说来也怪,好半天不见一辆车来,别说出租车,就是货车也没有。王乡长看了下表,额头上急出了细密的汗珠,若耽误了开会可比害感冒厉害。昨天通知会议的工作人员三令五申地强调,说县长很重视这个会议,要求与会人员不准请假、迟到,更不能旷会。正当王乡长急得如热锅里的螃蟹的时候,“突突突”开过来一辆拖拉机,而且车厢是空的,看样子是去县城拉货。王乡长趋前扬了下手,想把车拦下。谁知,开车的小伙子减了一下油门,横了王乡长一眼,便又加大油门“突突突”地开走了,把一溜久久不能散去的滚滚尘烟留给了王乡长!王乡长打了个愣怔,旋即火冒三丈。别说是个普通老百姓,就是乡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哪个见了他不是跟葵花见了太阳似的,何曾有过被冷落的时候?现在倒好,王乡长站在路边拦车,居然有人不理不睬,他能不气吗?他寒着脸,朝拖拉机奔去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说牛B个什么?不就是开个破拖拉机吗?
这时,小李把车开了过来。车一停稳,小李就慌忙下车,给了王乡长一个谦卑的笑,在迅疾拉开轿车右边后车门的同时,把自己的一个手掌遮在车门框的顶部,掌心向下,以防王乡长不小心把光亮的脑门撞到门框上。王乡长坐进车里,气呼呼地对小李说,撵上前边那辆拖拉机!随后王乡长就把前因后果讲了一遍。小李绷紧的神经才松了下来,耽误了王乡长的时间,他正怕王乡长怪罪呢。他附和着说这个开拖拉机的也太欺负人了,同时一踩油门朝前追去。仅仅几分钟的时间,就撵上了拖拉机把它给拦截了下来。
下了车,王乡长咬着牙,一言不发,灰白的脸僵硬一般。小李看了王乡长一眼,便恶恶地拿眼睛瞪着开拖拉机的小伙子,骂骂咧咧地说,你眼瞎吗?你不知道这是王乡长吗?给你脸不要脸,截你的车是看得起你,若搁平时,即使你八抬大轿来抬,有谁坐你的车?开拖拉机的小伙子后悔自己有眼不识泰山,尴尬着脸,脸上堆着笑,不住地道歉。王乡长大度地挥了挥手,说算了算了,说着便爬上了拖拉机。小李诧异着脸,不明白王乡长的意思。王乡长对小李说,你去修车吧,我今天坐拖拉机进城!小李呆了一下,觉得王乡长挺滑稽,但他忍住笑,说好好好。开拖拉机的小伙子也点头哈腰地说,好好好,我今天就送王乡长进城,说罢开着拖拉机“突突突”地上路了。王乡长看着小伙子的背影,冷笑一声,心说我就不信堂堂一个乡长连拖拉机也坐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