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长发飘飘的女孩
那个长发飘飘的女孩叫康婷。
认识康婷，她读初二，我高中辍学在家务农。一天，我的堂妹过来对我说：“有个叫康婷的女孩，读了你发表的作品，很想来见见你！”
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让她来吧！”
没想到两天之后，那个叫康婷的女孩，真的看望我来了。
那是个礼拜六的下午，正是彩霞满天时。当康婷出现在我面前时，我简直被她的美丽惊呆了！那时的康婷给我的印象曼妙无比。鹅蛋脸。如云的长发飘飘扬扬。脚踩乳白色凉鞋。白的确良褂子束在黑色健美裤里。整个的人被衬托得越发清纯亮丽，楚楚动人。毫不隐讳地说，富有青春朝气的她，此时已深深攫取了我的心灵！
我和康婷仿佛早就熟悉似的，我们都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康婷一来到我家里，就钻进我的小屋，和我热切地交谈起来。我们谈文学，谈理想，彼此没有局促感。
康婷说，不知为什么，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相识已久，我很喜欢和你说话。
我说，我也是。
我们彼此莞尔一笑，瞄了对方一眼，又勾下头，陷入短暂的沉默。我从康婷不断闪动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的身影，扑朔迷离，流光溢彩，那种感觉真是美不可言。
康婷和我堂妹虽系同学，但在她家里的时间，并没有在我家里多。每每吃了饭，搁了碗，康婷就来到我那既是卧室又兼书房的小屋里，两人又热切地交谈起来。一天的时间不到，康婷和我混成了很熟的那种朋友。我们无话不谈，无所顾虑，无拘无束。虽然说了很多话，但都有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后来实在困乏了，康婷就躺在我的床上，我们彼此缄默着，都不吱声。
康婷微闭了一下眼睛，打破沉默说，我有些困了，我想睡一会儿。
我说，那你就安心睡吧，我在这儿看一会儿书。
康婷说，可我又睡不着，总想和你说说话。
我说，那就说呗。
康婷又不吱声了。我们久久注视着对方，谁也不开口说话。我离康婷坐得很近。康婷躺在床上，如瀑的长发泻下来，像一团停泊的墨云。看着康婷，我突然产生一种莫名地冲动。有一缕淡淡的馨香，从她黑鬓鬓的鬘发上散发出来，钻进我的鼻孔，溜进我的肺腑，撩拨得我的心尖直痒痒的！我动情地捧起康婷的一绺头发，装作漫不经心地在手里抚弄着。
我说，康婷，你的头发真美！
康婷说，是吗？如果你觉得很美，我愿意为你蓄起一头长发！
那一刻，我完全被陶醉了，如醉如痴地嗅着康婷的头发，只觉得有一种热血上涌的感觉，澎湃不息——我出汗了！
为了及时遏制那种可怕的冲动，我不得不起身离开康婷，以干别的事情来转移我对康婷的那份温情。
康婷后来又连续来我家里两次，每一次康婷的到来，都要使我的心旌摇荡很久。坦率地说，我已爱上康婷了！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康婷还小。况且她现在还是一位初中生，我不能影响她的学业。我必须努力克制自己。每一次面对康婷的到来，康婷的离去，我的心灵都要苦苦挣扎一番。我隐隐有一种预感，似乎康婷也对我产生了好感。只是这层纸，在当时年少的我们心里，谁也没有去捅破。
康婷已很长时间没来看我了，我的心里空落落的，惘然若失。
又过了许多天，康婷托堂妹给我捎来一封信。在信中，康婷向我描述了她的近况。她说她近来心情乱糟糟的。她正在看琼瑶的《几度夕阳红》、《失火的天堂》、《一帘幽梦》等，她完全被琼瑶笔下的人和物深深吸引了！她说她听老师讲课，讲着讲着，她的目光下意识里就投向窗外，看天上的云，听窗外的鸟鸣，心灵的小鸟越飞越远，钻进一片绿叶林里，怎么也飞不回来……她说当一名作家真好，她希望和我一起，在文学的小道上携手同进……
读着这段文字，我猝然惊出一头冷汗。我觉得康婷完全陷进了被琼瑶编织的一张爱情的迷网里，长此下去，非毁了她学习的前途不可。我决定走出康婷。
我便给康婷中肯十足地写了一封回信。在信中，我劝康婷务必安心学习。文学毕竟是一个梦。现在的你，主要任务是学习，还不到做梦的时候……
过不多久，堂妹又告诉我，康婷的学习成绩越来越糟糕透顶。学习跟不上趟儿的康婷，准备下学回家专门从事写作了！
听到这则消息，我犹如万箭穿心，有一种疼痛难忍的感觉。我觉得，梦，有时能促进一个人，有时也能毁灭一个人。譬如康婷，正处于这样的危险期，稍有不慎，就会遗憾终身。
后来我又给康婷去了一封信。在信中，我对康婷错误的举措作了无情地嘲讽。我说，以你的才情，你的天赋，完全不配做一个作家！你必须死了这颗心，你永远不是一棵当作家的苗子！你现在必须好好学习，考上大学才是你唯一的出路！你务必排除任何杂念，请你今后不要再打扰我，我们毕竟萍水相逢，请你不要再浪费我的青春……
给康婷写罢这封信，我的心情异常沉重。我知道我是在说违心的话。我知道我的这番话，势必会伤害一个女孩子对我纯真的美好情愫。
然而康婷读了我的信，不但没责怪，反而对我更肃然起敬。在康婷的信中，措辞更加热烈而恳切。她说她一定要好好学习，但求我不要离开她……
我知道一个女孩子，一旦爱上了一个人，那种矢志不移的决心，谁也一时难以改变。
我没有再给康婷回信。
后来康婷又来看望了我一次，我依是对她避而不见，虽然我的内心很痛苦。
为了摆脱这种痛苦的纠缠，后来我不得不远行到一个大城市里进行文化打工。
在这几多年里，我和康婷没有联系过一次。我们从此音讯杳无，天各一方。
后来我偶尔回家一次，才知道漂泊的日子里，时间老人已让人世间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当年一向学习最好的堂妹，这时落榜了；而被认为上学无望的康婷，这时却考上了大学！
康婷就读的大学，就在我所蛰居的那座城市。
当堂妹说这话时，我陷入长久的遐思中。一缕泪雾，迷濛了我的双眼。我在心里为康婷衷心祝福……
我再见到康婷，是两年之后。两年之后的康婷，已毕业分配，留在这座大都市。世界很大，世界又很小。那天我见到康婷时，康婷正提着篮子到菜市场买菜。在她的身后，跟着一位男子，那是她的男朋友。
我做梦也没想到，我和康婷会在这种场合相遇。愣怔的康婷，分明也认出了我。
那时的康婷，依然蓄着一头长发。
我嗫嗫嚅嚅了很久，强作笑脸地讷讷道：“你好，康婷！这多年了，一切都变了，不变的，是你的长发！”
康婷的身子似乎颤栗了一下，满含幽怨地喃喃道：“是的，我的长发只为一人蓄起……”
康婷说这话时，我分明看见有泪花在她眼中涌动。但康婷很快稳住了自己，把我介绍给跟上来的男朋友，并极力挽留我到她家里吃饭。
我摆着手，一迭声地说着：“不！不！……”逃也似的奔出菜市场。
我这一生，再也不能娶康婷为妻了。我时常打坐在时光的隧道里，让思绪的骏马又回到从前，体验回忆，幸福无边。
常常想起那个长发飘飘的女孩。
无法找回的忧伤
安莲是我们班里最美丽的女孩，也是我们班里课外藏书最多的“首户”。初二的时候，我对文学忽然有了兴趣，对书的向往自然也如饥似渴。看着别的同学都向安莲借书，我的心里也痒痒的，但最终还是抑制住了找她借书的念头。我之所以这样，一是因为安莲的美丽，让我无法面对她扑闪扑闪的大眼睛；二是我身在农村，城乡的差别使我有些自卑。
一次上晚自习课时，我拿着三毛的《稻草人》很想去换安莲手中的小说集，可是踌躇了许久，仍然无法开口说话，我害怕遭到安莲的拒绝。正想着，有人在我身后连踢了三下。头两脚用劲较轻，踢在我的凳子上，我没有在意；后一脚因用力过猛，竟踢在我的身上。我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竟和安莲那皓如秋水的眸子碰了个正着！我慌乱地移过脸去，安莲却趁机塞给我一本书。它正是我梦寐以求想借看的那本书，书里有一张纸条。安莲的字，和她的人一样隽永、清秀：“我用这本书换看你的《稻草人》，好吗？莲。”这张纸条虽没有称谓，但我很高兴地也在纸条上写了一句话：“谢谢你借给我书看！”我把这张纸条夹在书里，像做贼一样塞给了身后的安莲。
自此，我和安莲就常常互换书看，彼此心照不宣。每次借书、还书，都不忘夹进一张小小的纸条，写几句“祝福”、“谢谢”之类的字眼。纸条虽小，但却浓缩着我们无尽的情谊。然而，我万万没有想到，正是这些纸条埋下了祸根。
我和安莲的“鸿雁传书”，被好事的同学告发到到班主任那里去了。一天下午放学，班主任骆老师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骆老师先是给我沏了一杯茶，示意我坐下，倏然又虎下脸说：“你和安莲同学的事，我已听说了！”
我懵懂答道：“我和安莲什么事？”
骆老师愀然作色：“你装什么蒜？你和安莲谈恋爱真当我不知道？哪有不透风的墙？说说吧，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谈恋爱的？你今后有何打算？是主动把情书交上来，就此悬崖勒马，还是……”
我嗫嗫嚅嚅地打断他说：“我和安莲……真的没有谈恋爱……”
骆老师缓和一下口吻，谆谆诱导道：“吴杨，事到临头，你还在狡赖！你年纪还小，正是长知识的时候，作为老师，是出于关心爱护才问你的呀！”
我大声分辩道：“我真的没有谈恋爱，同学之间借借书，凭什么说是谈恋爱？”
骆老师更是义愤填膺：“那么多同学反映你给安莲写情书，你还不承认？你说你不是在谈恋爱，那你把纸条交上来呀！”
“那些纸条早被我扔了，根本没有保存。”
骆老师耸耸肩，冷冷地笑一声：“既然如此，你又用什么来证明？这样吧，你先回去，仔细找一找，找到了交给我，否则，我要给你纪律处分！”
我委屈十足地离开了骆老师的办公室。
当天，骆老师又叫去了安莲，安莲也无法交出能够证明我们清白的那些纸条。早知如此，我们无论如何都不会去写那些该死的纸条；就是写了，也不会把那些能解救危难的纸条弃之如履！
一星期后，骆老师对我和安莲进行了通报批评。在通报批评的声浪中，安莲哭哭啼啼地辍学回家了。我在写了深刻的检查和保证书之后，才得以在这所中学里继续上学。在这期间，男生们将一顶“多情种子”的帽子扣在我头上，对我冷嘲热讽；“正襟危坐”的女生们，则对我翻起了白眼，老远见了面，都像是躲瘟疫一样地避开我。
多年过去，我依然痛苦异常。我知道，我丢失的是纸条，捡回的是忧伤，今生今世，怕是永远再也找不回忧伤的失主了……
打开心灵的百叶窗
初中一年级的时候，我和一位叫梅聚钱的同学同桌。
有关梅聚钱的外貌特征，我现在的记忆实在模糊。但当年我们两人之间发生的一件事情，委实如一把刀子，划过我的心头，流血至今，使我心灵的百叶窗，訇然关闭。多少年了，阳光无法穿透我心灵的暗角。
“祸起萧墙”的是一支钢笔。
一天正上着课，梅聚钱满头大汗地在抽屉里东翻西找着什么，看着他那副焦急不堪的样子，我小声问：“你寻找什么？”
梅聚钱低声咕哝道：“我的钢笔不见了！”
我说：“什么颜色的？”
他答：“黑壳的，英雄牌。”
梅聚钱说着，又顾自在书包里、抽屉里，一遍又一遍，手忙脚乱地翻找起来。我于心不忍，也忙加入和梅聚钱一块寻找的行列。这堂课，我和梅聚钱都没有听进去。尽管我们一边寻找，一边佯装听课，但我们的心不在焉，最终没逃脱班主任祝老师“明察秋毫”的眼睛。祝老师多次暗示，多次提醒，我们的心思仍是放在寻找钢笔上。一堂课，梅聚钱为没有寻找到钢笔而万分沮丧，我也为此耽搁了学习时间。快下课的时候，我从文具盒里拿钢笔记祝老师布置的作业。梅聚钱却眼睛为之一亮，要过我的钢笔，眯缝着眼皮，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儿，什么话也没有说，又递给了我。
我当时并没有把梅聚钱的举动往深层次里思考，因为这支钢笔千真万确是我的，是我昨天放学回家时，特意拐到街上的一家小百货店里买的，而决不是梅聚钱的。
但我万万没有想到，不幸恰恰就从这时候开始。
上午放学的时候，班主任祝老师把我叫进了他的办公室。祝老师年龄不大，小眼睛，脸盘白净，尖尖的下巴上，蓄着一绺山羊胡。祝老师说话时，山羊胡总是习惯性地一撇一撇的，神采飞扬。
我进办公室见到祝老师时，他的山羊胡仍是一撇一撇的，那时的祝老师，小眼睛眯细得更小，山羊胡虽在抖动，但却撒布着令人恐惧的成分。我在祝老师的办公室里，立时嗅到满屋弥漫着萧杀的气味。祝老师见我进了屋，并不给我看座，也不和我搭话，而是眯缝着眼睛，山羊胡撇了几撇，冷不丁冒出一句话：“梅聚钱的钢笔丢失了，你知道啵？”
我说：“知道。”
“听说和你的那杆一模一样……”
“嗯……”
“做一名学生，要有拾金不昧的精神……”
“我……那不是他的……”
“我给你3天考虑时间，想通了，来找我。回去吧！”
祝老师让我离开了他的办公室。但我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件事情：明明是我自己的钢笔，为什么非要说是梅聚钱的呢？如果让我冒冒失失交了这支钢笔，岂不白白将个“窃笔贼”的骂名戴在头上！思前想后，我的心情矛盾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