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平凹
自早年“商州系列”后,贾平凹极少操作短篇。近些年,他基本上以每一两年一部长篇的速度匀速前行。短篇似乎是他长篇写作间歇期的一种放松运动,偶一为之,小试身手,热热身。长篇写作与短篇写作是两种不同的“写作运动”,长篇是马拉松,短篇是百米,无论是体力准备还是训练方式,都截然不同。能够在长篇和短篇之间自由切换的作家不太多,贾平凹算其中之一。
《倒流河》在字数上算是标准的短篇,万字左右,情节转换迅速,犹如百米冲刺。但贾平凹毕竟是马拉松选手,无论从姿态还是气力上,都能看出,《倒流河》是长篇的气质,中篇的容量,短篇的速度。小说一开篇就显出匀速长跑的姿态来,闲扯出一个船老大,不听号令,也不抢跑;随后又斜刺里扯出两个线头,几条线穿插并行,典型的长跑中集体配合的战术。短篇往往需要集中精力,埋头冲刺,一条线跑到底。但《倒流河》反其道而行,几条线摆开来跑,厉害的是,这几条线并没有跑岔,而是交相呼应,最终殊途同归。这种叙事方式在长篇中常用,贾平凹拈重就轻,大材小用,有点随心所欲的意思了。
《倒流河》的叙事也是贾氏风格。短篇叙事需紧致、平顺,容不得中途耽搁。但《倒流河》的叙事风格却是走走停停,疙疙瘩瘩,有点大匠运斤的意思。大匠运斤,看似刀劈斧砍,不拘小节,实则每一刀每一斧下去,其纹理、走向,都有其匠心在。大匠也并非不拘小节,只是对枝节不留恋、不涂饰,一斧子下去,基本就定型了。那些看似疙疙瘩瘩的枝节、榫卯,最终竟也能浑然一体,变为典型的个人风格的标签。
说《倒流河》是长篇的气质,因为它有一个很大的雄心,要为时代的某一个面相立传。在场景上,河南河北,明显是一场对台戏;人物上,除了跑龙套的,一个短篇能成功塑造四五个人物形象,实在少见;时间上,人物命运经历几度盛衰变迁,写一部长篇绰绰有余。《倒流河》能以一个短篇身量涵括之,实在是“大材小用”。但《倒流河》又的确是一个典型的短篇小说,哪怕它有一颗长篇的雄心,哪怕它有几条交叉跑动的线索,它也没有乱。奥妙在于,一种强烈的隐喻将它收拢和升华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是一种典型的生活哲学。但问题是,那个“高处”在哪里?是在时代的潮流里,还是在个人的内心里?当我们的内心被时代的潮流挟裹而去,不辨东西,那“高处”也许正是“低处”吧。倒流河,倒流河,有时候倒着流,流回到源头去,才能找到有关人生的真理。
大匠运斤,大材小用
——评贾平凹的《倒流河》
林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