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花从地上爬起来,拍打了一下沾在裤衩上的灰尘,穿了衣服去煮早餐。
掀开面粉缸,却已看到缸底,只有角角落落里还有一点面渣,便用手扫吧了几下,再抓把玉米粉混合了,拿水搅拌,煮了两碗玉米糊糊。周大花嗞啦嗞啦地喝着玉米糊糊,就想起了那个被王枰吃了的窝窝头,便觉得这早晨多了些许遗憾来。饭后,她随便刷了一下碗,便急匆匆找韩颖去割草。韩颖是村里的妇女主任,是老烟筒村女人的最高政治领袖。周大花到韩颖家门口时,韩颖已吃过早饭,正给最小的女儿韩燕喂奶。或许是韩颖平常营养不足,也或许是年龄大了,那女儿咬着那****拉得老长,可就是喝不出奶,哇哇地哭。周大花看这情景,说:生那么多丫头干啥?又不能延续香火,反倒是凭添了个人口,日子又艰难了许多。这话正戳着韩颖的痛处。韩颖猛地抬头,那齐耳剪发扑棱了一下,额头的留海犹自晃悠了半天。韩颖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对这个女人说话不讲究生出些厌恶来,但终究还是保持了妇女主任特有的风度,叫声:大嫂子你等会,我奶完孩子就走。
韩颖的男人韩飞全听到周大花说他没儿子,就骂起韩颖来:连续生了三个妮子,一个带把的都没有,我老全的香火就要断送在你手里了。韩颖就大声地嚷嚷着吵:埋怨哪个呢?地里长啥庄稼能怪地吗?还不是你种子有问题?老全说:我播种子时是一把一把的,你那地里就只是女娃种子才出苗,男娃种子全当肥料。韩颖就说:你有本事去别人家地里播种啊!别天天在自己地里耕,你不嫌累我还嫌伤土肥呢!韩飞全便不吵了,说:我就爱耕你的地咋了?别人的地我还不稀罕耕呢!我的犁耙子就属于你。韩飞全话音一落,韩颖扑哧笑了。
韩飞全和韩颖原本是同村同族一脉人,小时候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但已是四代以外,算不上直系亲属。二人小时候经常一起玩过家家的游戏。两人二十岁那年,韩飞全的小芽芽已长成了大萝卜,二人却还是经常粘在一起玩,不小心擦枪走火,结果把韩颖的肚子搞大了,两家人一合计,就这么算了吧!于是就结婚了。但让这两个人感到郁闷的是,他们结婚后生了三个孩子却清一色的是闺女,就是没有儿子。现在,老大韩云已十七岁,老二韩红十岁,韩颖也四十多岁了,按理说韩颖那地里已经不能再种庄稼了,但韩飞全非要种,说就算有三分肥也得种两季麦。去年,他们决定最后一搏,咬牙又种了一茬,但生了后,结果居然还是女的,让老全很遗憾且有点绝望。
小女儿在韩颖的怀里咬吧了半天,虽然还是没有吃饱,但终于是不哭了。
韩颖把韩燕交给韩红在家带,提了桑树条子编的篮子便和周大花一起去割草。村里的女人干活爱搭伴,韩颖出行就更吸引人,谁不爱跟着最高领袖出工呢!再说,跟着韩颖去出工,记工员于老二从来不克斤短两,称压得低低的。周大花和韩颖从村里一穿过,三三两两的女人便跟了上来了,有韩青云的媳妇张丽丽,皇甫松的媳妇刘牛兰,还有董天英的媳妇魏慧花……一忽儿,就搭帮了十三四个人。
一群人说说笑笑,便往南地河边走去。
正值八月,河边的草正茂盛,远远看去黑绿黑绿的,牛羊都非常喜欢,韩老中赶了几十只羊在河边放。羊群中有一只骚虎头(配种的公羊),就是不好好吃食,动不动就往其他羊身上骑。韩老中不时地站起来,说:老实点,老实点。远处就有妇女和韩老中开玩笑,说羊和人一样,近墨者黑,近赤者红,这公羊跟着你老中就变成这样了。韩老中那时30多岁,一直没有讨到老婆,负责管护村里的羊群。见有人拿他取笑,也跟着哈哈笑,说我要是那只公羊就好了,媳妇这么多,想骑谁骑谁。那妇女就说:看你美的,你就做你的白日梦吧!韩老中盯着那妇女,说,你看,那只小白羊就有点像你!那妇女的脸被臊红了,脖子发粗,本想拿韩老中耍一耍,不想中了韩老中的套。河边不远处,也有密密麻麻的一些人在割草,有孩子也有妇女。孩子们一边割草一边捉蛐蛐,半劳动半玩耍,嘻嘻哈哈,闹闹腾腾。妇女们就很卖力,割一天草缴给队里能换五六个工分,相当于两块钱了,还是不少呢!周大花她们找了一片最为茂盛的地方,蹲下来拿镰刀并排割起来。
周大花一边割一边往韩颖身边蹭,但韩颖身边已经围了几个人,刘牛兰、魏慧花是靠得最近的,她们作为老烟筒村村干部的夫人,大有官太太的姿态,靠近作为村妇女主任的韩颖再自然不过了。周大花蹭了几次都没有实现自己的意图,便时刻瞅着韩颖身边的人,看她们谁会离开一会。大约割了半天之后,魏慧花有点尿急,就去找个草丛多的地方撒尿,周大花趁机占了她的位置。蹭近之后,周大花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韩颖闲扯,说:颖啊!你说男人干了那事之后会是怎么样子的表情呢?
韩颖说:大花,我快40了,你50多了,都这么大岁的人了,你个老****还装处啊?你又不是没有见过你家大叶那事后的表情,还来问我!
周大花便嘿嘿笑着说:我认识王大叶的时候,王大叶已是这方面的老行家了,干了事之后就像老牛耕了几亩地,仰躺着踹粗气,除掉满身臭汗实在没有什么特别的。你和老全是青梅竹马,第一次有那事一定让你记忆深刻。
韩颖说:啥记忆呢!净瞎扯。
周大花说:你不好意思说吧!
旁边的刘牛兰便插话说:我家老松老实巴交,洞房那天,愣是没有进去,急得像进不了家门的老狗,在床上团团转。第二天早晨,见到我都不敢抬眼,害羞得倒似他是小娘子我成了丈夫。
韩颖嘲弄似地给周大花说:你看看,人家刘牛兰就大方得很,你不问她,她还拿来炫耀炫耀。
周大花哈哈笑几声,说:人家刘牛兰是个大方人呢!
韩颖说:我就小气了?谁不知道我韩颖是风风火火的人。要说在村里发言讲话,我不用稿子就能讲半天,连董支书都夸我口才好呢!只是,那事,在大家面前咋好意思讲呢。
她们正聊着,魏慧花一边系腰带一边走回来,老远就听到她们说董支书,搭茬问:你们在后面瞎咧咧啥?又说俺家天英什么坏话了?
刘牛兰说:没有说谁坏话呢!我们在说韩颖。
我明明听到说董支书,咋把韩颖和俺家天英扯一起了?本来魏慧花因韩颖经常和董支书一起开会,有时候,她们俩人一起去公社大晚上才回来,就经常疑神疑鬼这俩人别趁路上天黑人少搞点什么事,心里一直不放心,脸色温温地说:你们把俺家天英和咱们貌美如花的村妇联主任扯到一起,也难怪外人背后说闲话呢。当然了,有些人地里没肥料老想向他人借尿撒!小心尿撒多了成粪坑,生了蛆就变质烂掉了。
韩颖一听这话恼了,说:魏慧花,你不要指桑骂槐,啥意思嘛!咱们老姐妹半辈子了,说这话。
周大花见情势不对,赶紧打趣说:弄啥呢,弄啥呢,别扯淡成了腌咸菜漏气,弄得满缸醋。
刘牛兰也赶紧插话说:慧花和支书是个严肃人,能像咱们这么粗俗?
韩颖就说:我们就粗俗了?
刘牛兰知道自己失言了,赶紧改正说:不包括你呢!
周大花和张丽丽异口同声说:那就是说我们喽?
刘牛兰就闭口了。
魏慧花见自己的话好像与大家谈论的话题对不上,才觉得是自己多心了,忙问:你们到底说啥事呢?魏慧花环视着大家,一时不知所以然。大家都哈哈笑起来,笑魏慧花没有搞清状况乱吃醋,白瞎了。魏慧花这才弄明白,他们是在讲男人第一次碰女人的事,也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周大花就趁机说:咱村二十多岁的后生有30多个,你们看看哪个开过荤?周大花这样一问,让大家觉得特别难回答,谁没事天天瞅村里的嫩芽儿。
韩颖说:我们都是奔四十的人了,谁还会关注小青年呢?莫非你周大花想老牛吃嫩草?
周大花说:说啥呢!我快比你大20岁了,身下这口老井早就干了,别说嫩芽儿,就是老轱辘也打不出水。周大花自我作践的话一出口,众人哈哈笑开了。
刘牛兰说:我看董山虎就行,咱村第一官少爷,说不定他就开过荤。
魏慧花赶紧说:牛兰,请注意自己的言行,我们是人民公仆党员家庭,可没有啥大少爷。我家那大儿子不可能,虽然订婚了,但亲家在距离咱村十八里外的香刘庄,就相亲时见过那姑娘一次,这都多少年没有见了,他咋能沾荤。
刘牛兰说:谁说粘荤就得吃自家的肉?
韩颖说:牛兰,别扯远了,败坏社会风气。
周大花说:我看董山虎也不像!他天天虎着个脸,像他爹一样严肃,在女孩子面前也不敢吭声。要开荤的,得天天往外跑的才行,否则村里都是眼睛,哪里有机会?你们想想,咱村谁天天在外头瞎晃?
韩颖说:要说经常在外头瞎晃的,只有董松陵那独苗董山了,天天荒郊野外跑去捉鸟。
刘牛兰说:捉鸟的不一定干鸟事。
周大花说:有鸟事的就是黄尿壶了,他那大鸟装在裤裆里不知道里面有多少祸水。我听说黄尿壶最近给董山算过卦,说董山有喜事,到东南十里外可以捡媳妇,那不是明摆着让他去集市上艳遇吗?
这时候,很长时间没有说话的张丽丽说:是呢!前天俺家青云去集市上买肥料,居然见到了董山,那家伙最近脸上像开了花,莫不是真的沾了快乐事,要不天天去集市上干啥了?别是真信了黄尿壶,去集市上捡媳妇吧。他娘前不久还装疯卖傻瞎叨叨,听说就是为董山娶媳妇愁的。
周大花说:张丽丽说得对呢!黄尿壶是地主羔子的后代,最近又天天耍弄他那迷信的把戏了,这可要不得。不知道黄元那老狗活着的时候给他订过亲没有,说不定他以前玩弄过咱们贫下中农的妇女呢!周大花停顿一下,又问张丽丽:你男人真在集市上看到董山了?董山在干什么呢?
张丽丽说:真的看到了呢!他当时空着手在闲逛,俺男人还叫他,说董山啊,董山啊。可董山浑似没有听到一样,当然也可能是真的没有听到,集市上那么乱,人生噪杂的,听不见也正常。一忽儿,董山就消失在了人群里,俺男人也没有上心,就没有去想这事了。
周大花赶紧接话说:张丽丽说的这个情况很重要。颖啊!这个动向你得掌握啊。现在,集市上该不会有风月场所了吧?董山能去干什么呢?
韩颖说:风月场所?你当这是你和王大叶闯荡江湖的时候啊?!这是新社会新国家,可以卖命,绝不会允许卖X。韩颖顿了顿又说黄尿壶:他也不至于有过那事吧!黄元活着的时候,他******还没长毛呢!能玩啥女人。
周大花说:张丽丽也说了,他最近有装神弄鬼呢!说不定黄元的遗毒还没有洗净,又在他骨子里翻滚了!他最近在村里活跃得紧,又搞迷信耍法术糊弄人!丽丽是吧?!是吧!丽丽。我还听说他家藏了个宝贝盒子,是他第一次碰处时留下的彩巾。丽丽这个你听说了吗?
张丽丽说:你咋老是提我啊?浑似这个话题是我提出来的一样。但张丽丽翻过来一想,可不是嘛!周大花说的都是莫须有的道听途说,而自己说的几句男人在集市上看到董山的事倒成了铁证,不禁惊出一身冷汗,只怪自己多嘴。
韩颖想了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嗯!这个动向值得警惕,不能给地主分子任何翻身的机会,要巩固我们贫下中农的政权。
魏慧花应和着说:韩颖说的对,俺家天英就天天说“警惕要时刻放在心上“,还说咱村最近是太温和了,一些牛神蛇鬼有点放肆,要坚决打压!革命到底,斩草除根,杜绝后患。
妇女们你一言我一语,话赶话,话跟话,这话就像那小河中哗哗流的水儿一样,缓缓地流向远方。太阳照在河水里,水被蒸发成了空气,空气在天上飘呀飘,飘呀飘,飘到空气的每一个地方,每个人也便都能感觉到这空气的湿润来。遇到徐徐春风,这湿润的空气便能成为春雨润无声。但要遇到冷风、暴风、打头风呢?这漂浮在空气中的水气或许就能变成大雨、暴雨、太阳雨!各种雨。这雨水若是积攒在大街小巷,便能汇集成水流,水流集聚多了,便能成为洪流,而洪流呢!它弱的时候窝在水坑里,你根本看不上它,但它强的时候,铺天盖地轰隆隆地流,便能洗劫大地上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