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日头西斜,塞外的风雪却没有休止。
时值隆冬,大部分的商客都已归家。在这个时候还泡在野店中的大多都是江湖散客。他们没家没累,靠着一身功夫名声行走江湖,可能今日里还是一条好汉,明日可便是乱葬岗中的一具野尸。他们不在乎别人的命,也没人在乎他们的命。
此时野店中稀稀拉拉的坐着三、四桌人,其中一桌特别打眼。那是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她头上戴着遮挡风雪的斗笠,周围绕着一圈儿红纱,让人看不清面目。然而她的身段儿却是极好的,虽然周身裹着棉衣,却一点也不见臃肿。她唯一露在外面的只有一双素手,那手莹白细滑,只在人看不见的地方有些许薄茧,显然是一双常年练剑的手。
自从这女子进店伊始,店里便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宁静。只因在这荒山中,隆冬时,一个独身女子的出现总是诡异的。他们一直探究的看着她,似乎想从她身上找到一些弱点可以让人一逞雄风。可惜的是,那女子从进店开始就没有摘掉斗笠。即使她身上的大雪在那红纱上晕出几个水圈,也没让人探究出她的模样。在她的面前摆着三个盘子一壶水酒,自从小二将这些吃食摆上桌,她便没有动筷,只是偶尔喝下一杯水酒,安静的如同墙上的一幅画般。
然而这安静的状况并没持续太久,不久那漏风的店门便被人一脚踹开。此时外面已经全黑了,三个汉子夹着一股风雪寒气走了进来。其中年级最长的已经过了而立之年,长须及胸,此时挂满了风雪,样子有些狼狈。剩下的两人皆是短须,其中一个摘下斗笠后漏出了一颗锃亮的光头,眼似铜铃,很是凶恶。
这几人一进店便吸引了那些江湖客的目光,那红衣女子也是一样,虽然此时没人知道她的表情如何,但她拿着酒杯的手却放到了桌子上。那三个人进店之后,并不过分张扬,甚至其中两个都没有摘下斗笠,只有那个光头,并不在乎这些江湖浪客的目光。他伸手叫来小二,点了一桌子吃食。
也许是新客的加入带活了气氛,刚刚还寂静无言的店中渐渐起了一些声音。江湖人谈的都是江湖事,而最近最热的便是皇宫丢失玉杯的事情。说起这玉杯,乃是御赐给铁衣候府的宝贝,据说夜可照明,变水为酒,是一样仙气十足的宝贝。然而这玉杯还没出皇宫的门儿便被盗走,这实在是大打皇家脸面。听说天子已经颁布御旨,命衙门全力捉拿盗贼。
几个江湖散客听了这个消息俱是哈哈一笑,说道原来皇城根里也是他们江湖人的地盘儿,以往若是喝醉了不过是去哪儿撒泡尿,如今若是喝醉了少不得要去皇帝的三宫六院泡一泡。这些江湖人都是亡命天涯惯了的,说话从不忌惮,就这样便聊边喝便又聊起了一件江湖大事。前不久,栖霞山落鸿剑派满门被屠杀,整个山庄也被烧的一干二净。落鸿剑派掌门秋鸿雁更是整个儿被定正厅墙上,至今仍未被收敛。有人问,秋掌门在江湖上也算一号人物,江湖知己遍布海内,为什么遭遇横死却连个收尸的都没有?旁边的江湖散客瞥了那人一眼,缓缓道出原因。原来并不是没人前往落鸿剑派收尸,而是但凡进去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秋掌门的尸首便被这样晾了七七四十九天,直到前几日被人用一把火将山庄少了才算完结。几桌江湖客听了此言都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觉,纷纷沉默起来。
听到这里,那最后进来的光头大汉忽然咧开嘴笑了起来。
“哼,那秋老鬼或者的时候缺德事儿做尽,死了有此下场也算老天有眼。”说着,那光头一口干了杯中酒。可能是觉得不过瘾,他将手里的酒盅狠狠砸到了桌面上,朝里喊道:“老板娘,给爷们换个海碗。”
听到了外头的叫唤,老板娘拿着一个海碗走了出来。她年纪不大,二十七八的样子。巴掌大的脸上配了一双狐狸眼儿,妩媚中透着三分风流。她将海碗往桌子上狠狠一撂,甩开裙摆坐到了桌子上,笑道:“这是哪片海里滚出来的爷们儿,老娘这酒盅倒是盛不下你了。”
“老娘这酒可是烈,平时一小盅一小盅的饮都容易醉,你可别醉趴在我这里。”
那光头哈哈一小,将老板娘搂到了怀里道:“用酒盅,那是娘们儿的喝法。在这边塞,还是用碗爽快。”
“醉死你个丧门鬼。”那老板娘嗤笑了一声从他怀里起来,扭着身子转回了后厨。
旁边的几桌江湖客,看着那光头桌子上的海碗在瞧瞧自己手里的酒盅,顿时不快活起来。终于一个年轻人借着酒劲儿走到他面前,抱着宝剑问他:“刚刚兄台说秋掌门活着的时候缺德事儿做尽,不知道他都做了哪些缺德事儿?”
那光头瞥了一眼眼前的青年,十七八岁的样子,整张脸白皙如玉,此时借着酒劲儿还透着几分胀红。他的眼睛此时也有些红,一身长衫,很有几分江湖少侠的气概。听了他的质问,那光头大汉啧啧啧的怪笑了几声。指出如电,直击那青年的气海。他的手法诡异,店里的人几乎都没看清他的动作,甚至那青年都没有看清,直到腰间一凉才发现自己的腰间不知何时被泼了一杯酒水。而他面前的三个人都不约而同的看向坐在角落里的红衣少女子,那红衣女子依旧如一幅画儿般安静的坐在那里,可她桌上的酒杯却不见了。
“这位姑娘哪里人,未免管得太宽了!”
说话的是那位长须汉子,他的斗笠压得低低的让人看不见脸,却没有人能忽略他此时的气势。那是只有学武之人才能感觉出的一种气势,站在他旁边的那个年轻后生已经惨败了一张脸。他此时已经明白,刚刚若不是那女子掷过来的酒杯替他挡了那么一下,他此时已被人捅破气海前程尽毁了。
“前辈又何必和江湖后生计较。”
红衣女子的口气极淡,声音却颇为动听,如黄莺出谷又如珠落玉盘。就那么淡淡的几个字,却能字字敲在人的心坎上,让人不忍拂了她的意愿。
“值不值得动手那要看他的头值多少价值。”
“他的头值多少?”
“一万两,有人花一万两买他的头。”
“那你们的命又值多少?”
“姑娘的命又值多少,一万两值吗?”
“一万两买不了我的命,更买不去我的道义!”
说罢,那姑娘红影一闪便到了几个人的近前。她的身法如鬼似魅,看不出来路,让那三个汉子瞬间收起了轻视之心。
野店外风雪飘飘,野店内热火朝天。江湖人多是有几分血性的,他们见这四个人打到了一处,无不兴致勃勃。一时间店里翻桌子、摔瓷器的声音不绝于耳。那狐狸眼儿的老板娘掐着腰将一个腿老头叫了过来,道:“快,上楼把那吃白酒的懒汉叫下来!不然我生意没法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