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静夜里雨声悠远绵长,仿佛永不会停歇。宽阔无边的沙发里,两个人偎在一起,慵懒舒适,连说话都是多余。难得享受到这样安静相依的时刻,心满意足之下,不由伸出手,轻轻抚弄着洛菲柔软的长发,然后微笑着看到她幸福地眯起眼,连脚尖都舒服得团了起来。
“良辰美景——”他轻声低笑。
“什么?”头顶传来的声音太轻,她一时没有听明白。
“菲,今天有人在我面前,说有钱,人才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你觉得呢?”
“有钱?”她抬起头来,“我不这样想,有钱不过可以买到自己想买的东西,其他的,跟钱关系就不大啦。”
“无论有没有钱,都不能阻止自己所不愿的事情发生,是吗?”
为什么要谈论这个话题?微微觉得不安,洛菲小小皱眉,“自己不愿意的事情,是什么?”
她的表情尽收眼底,安抚地微笑,原本停留发间的手移下来,修长的手指,轻轻落在她的眉毛上,一片温暖,“没关系,一切有我在。”
何——!突然心里感动,洛菲忍不住直起身子,伸手紧紧拥抱他。
本能地,双手先于意志将她抱紧,只感觉怀里柔软温暖的小身子,与自己无比契合,“菲菲——”低低开口,不知为何传到耳里的声音,变得微微暗哑。克制不住心中的渴望,双唇落下去,脸颊擦过她的,一片微凉,唇齿相交,却灼热滚烫,迅速蔓延到身体每一处,窗外秋雨寒凉,但是心中无限愉悦旖旎,绚烂得仿佛烟花轰然绽放。缠绵亲吻,辗转深入,呼吸渐渐紊乱,他突然立起身来,双手用力,抱起她便往楼上去。
洛菲小声惊叫,“慕烬!”来不及挣扎,身子已经落在柔软的床上,深蓝色的床单丝般滑腻,在她眼里仿佛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宽广海洋。
“菲菲——”耳边只听到何慕烬的暗哑低喃,那声音仿佛魔咒,让她全然放松下来,此时此刻,罄尽全世界财富都不可能买到,两情相悦,极致快乐,这才是真正的良辰美景,天下无双。
卧室里安静得好像可以听到尘埃落地的声音,窗外香樟树影摇动,风声雨声,在静夜里无限放大,更衬得室内温暖无限。寒夜漫漫,芙蓉帐暖,何慕烬侧着身子,一手在她的颈下,一手揽着她的肩膀,声音仍然微微暗哑,“菲菲,喜欢吗?”
“——”不知如何作答,脸颊还是火辣辣的,身子也是,不用看也知道,从刚才到现在,估计自己全身都已经羞得红彤彤的。
低低的笑声,从头顶传来,“你在害羞吗?”
“没有啦。”不好意思看他,洛菲埋头在他胸口,决定暂时化身一只与世隔绝的小鸵鸟。
沉默半晌,又听到他的声音,低而柔和,好像是梦呓,“菲菲,我爱你。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
幸福的感觉像巨浪一样扑面而来,将她轰然击倒,张开嘴想回答,却只是词穷,突然间泪盈于睫,无垠欢欣之下,居然身子僵硬,不敢动弹,唯恐自己是在梦中,一动便会惊醒。
不知过了多久,渐渐放松下来,却只听到他的呼吸声,低柔绵长,在她身侧,早已睡得沉静香甜。
我也爱你,无声地做着口型,心里快乐满足,怎么也睡不着。小心翼翼地仰着头,暗影里隐约看见他五官轮廓,因为睡着的关系,毫不设防,柔和放松,与平时相比,更加诱人。娘娘啊——你实在太诱惑了,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到他在身边睡着,可是面对这样的无边春色,她总是看不够。
隐隐约约,楼下传来整点钟声。低沉遥远,响了十二下。意识模糊,过了好久才突然意识到钟声所代表的意思,十二点——天哪,十二点了!猛然睁大眼睛,都这个时候了,她还没回家,只怕晓雪早已经急疯了。
不想吵醒他,小心翼翼地挣扎着起身,,何慕烬的手臂沉沉地压在身上,随着她的动作,立刻惊醒,黑暗中哑着声音,“菲菲——”
其实总是警醒的,往常漫漫长夜,要思索考虑的事情太多,特别是最近,每一步都仿佛走在一线危桥之上,身子两侧尽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千头万绪,稍稍踏错,身边所有的表面平静都将土崩瓦解,粉身碎骨。
可是一见到她,不知为何,突然心里轻松愉悦,合眼便睡得沉稳踏实,现在怀里微微一动,往日浅睡的习惯便占了上风,睁开眼睛,只看到她一脸懊恼。不由微笑,“怎么了?要去哪里?”
“太晚啦,晨晨会着急,我要回家。”小小声。
略略沉吟,何慕烬点头,“好,我送你回家。”
啊?这么晚,又下雨,洛菲看了一眼窗外,回家的路她可以开车,可是还有回程哪——担心地皱眉头,娘娘的开车技术,她实在不放心啊。
刚想开口拒绝,突然电话铃声响起,静夜里突兀刺耳,一时间,两个人都是微微一愣。
何慕烬随身的电话,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和他在一起,基本上从没听到过铃声响起,更不用说这里的固定电话,来这别墅多少次了,完全没想到这里还能听到这样的声音,而且是在如此凄风苦雨的夜半时分,突然响起,传到耳里,明明是最最平常普通的单调嘟声,却让她不由自主心惊肉跳,一手掩上胸口,原本潮热的手心,现在一片冰凉。
身侧一凉,何慕烬起身下床,走到桌前拿起话筒接听,愣愣坐在床上,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电话那头不知是谁,寥寥数语,便让何慕烬眉头紧锁,“好,我知道了。”简单回答,他搁下电话,回头望向她。
何——微微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刚才的甜蜜瞬而远离,心里惶然不安,骂自己没用,尽力克制着,洛菲硬是弯起嘴角,对他微笑,“是不是有急事?我还是叫车回家吧。”
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没有回答,何慕烬转回头去,拨电话,“小陈,你们都在吗?现在立刻来别墅,是,就现在,越快越好。”说完这句,他再次搁上电话,回身向她走来。
卧室里一片黑暗,他的脚步声,轻轻靠近,然后俯身,温暖笼罩下来,发凉的身子被他伸出的双手抱住,何慕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温柔里怜惜无限,“菲菲,我有急事要离开,小陈会送你回家。”
是否错觉?那样温柔的声音里面,居然有无尽忧心,他说有急事,立刻要离开,可是双手环抱着她,却越来越紧,好像恨不能将她按进身子里去。
不知为何,忐忑不安的心里,突然勇气横生,伸出双手回抱他,洛菲小声开口,“没事,我明白。”
唇上一暖,随后他抬起头来,站直身子,利落地穿上衣服,走向门口。手落在门把上,又回过头来,“菲菲——”
黑暗中只看到她坐在床上,晶亮的眼睛闪闪发光,“别担心,我不害怕。”
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洛菲扯着床单站到窗边,从缝隙中往外望着。透过花园的镂花铁门,看到路边静静停着数辆黑色的车子,不知等候了多久,车灯全熄,好像早已经与夜色融为一体。何慕烬一出现在车道上,那些车里便有一些人悄无声息地开门出来,恭敬地躬身致意。铁门缓缓打开,当先一人迎上来,与何慕烬低声交谈了几句,然后退回车边,为他打开车门,弯腰等候。
隐约猜到那些人是谁,洛菲立在温暖的屋里,只觉得手脚冰凉,眼睁睁看着何慕烬和他们都上了车,最后那个人终于直起身子,仿佛不经意地,目光转向她的方向。
隔了那么远的距离,仍感觉他的眼光犀利如刀,明知身处黑暗的房中,又隔着厚重窗帘,他绝不可能看到她的一丝一毫,可是这一瞬间,洛菲心惊胆战,双手环抱身体,竟然微微颤抖。
洛菲立在原地,看着那些车消失在黑暗中。身子一阵阵寒凉,转头走到床边,沉默着将散落在四周的衣服一件件穿回身上。
穿好衣服,茫然四顾,完全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做些什么。刚才还温暖舒适的房间,何慕烬一离开,却突然变得陌生,窗外仍旧下着细雨,没有月光,窗帘厚重,一片黑暗中抬眼,隐约觉得天花板高挑远离,更显得这屋子空旷冰冷。
突然伸手,用力拍自己的脸颊。洛菲,你清醒清醒,现在是发呆的时候吗?振作起来,黑暗中摸下楼,自己的包包还躺在客厅的沙发上,走过去翻出手机,打开一看,天哪,十几个未接电话,都是晨晨和关浩打来的。
晨晨,妈咪真是不好,让你担心了。关总,对不起对不起,你一定也急坏了。心里碎碎念,刚想抓起电话拨回去,突然身后的大门轻响,雨夜里传来这样的声音,又置身在如此空旷无人的巨大空间里,一时惊恐,洛菲吓得身子僵硬,只觉得脖颈后的汗毛,都齐齐竖了起来。但是奇迹般地,意志力占了上风,矮下身子,飞快地将自己藏到沙发后面,仓皇之中,还没忘记把包包一起拖了下来。
脚步声,落地轻悄,仿佛无声无息,不仔细听,根本就注意不到。身子紧紧贴着沙发的后背,洛菲紧张得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摒住。脚步越来越近,突然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洛菲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陈?抬起头来,正正看到小陈的脸,就在她的上方,相对无语,可是两个人同时浮现松了一口气的表情,突然意识到自己所做的动作有多可笑,洛菲红着脸站起身来,“我,我包包掉在地上,正在捡。”
“嗯,”他的声音完全恢复正常,好像刚才看到的是最天经地义的景象,伸手示意,“洛菲小姐,车已经停在门口了,我现在送你回家吧。”
是的是的,小陈要送她回家,应声跟上,客厅里一片黑暗,可是小陈走在身前,每一步都轻松正确,仿佛正走在明亮阳光之下。
来不及疑惑,已经被领到车边,凌晨时分,路面上寂静一片,雨水打在身上,阴冷无比,小小哆嗦,洛菲几乎是跳进了温暖的车厢里。小陈合上门,坐进驾驶座发动车子,低头看到自己手中还紧紧握着的手机,突然惊醒,手忙脚乱地想要拨电话回家。
手机放到耳边,刚听到嘟声,突然有沉闷的碰撞声从后传来,车身剧烈震动,反应不及,她一头撞在身前的椅背上,手机脱手而出,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小陈——”头昏脑胀,刚想抬头,却被前座伸来的一只手又按了下去,混乱中只听到小陈低低的声音,“趴着别动。”
随着这句话,车速突快,刺耳的碰撞声从前后侧边接连传来,身子缩在椅间窄小的空间里,只看到窗外车灯的强光突远突近,将漆黑的夜空划得支离破碎。
短短几分钟,却仿佛漫长的没有尽头,随着最后一次的剧烈碰撞,小陈终于把那些突然出现的车甩在身后,疾速转上宽阔大道。小心抬头,眼前一片模糊,只看到玻璃窗上蛛网般的裂痕,触目惊心。
“洛菲小姐?”微微松了一口气,小陈眼睛紧盯着前方,开口问候她。
没有回答,心里一紧,略略提高声音,“洛菲小姐,你没事吧?”
洛菲低头,继续维持着趴在地下的姿势,小小声,“到哪里去了?啊,找到了。”抓着手机抬起头来就拨,半晌,突然声音尖锐,“小陈,我家没人接电话!”
“别担心,”小陈沉稳地把着方向盘,“晨晨少爷在你朋友欧小姐家,那里一直有人把守,不会有事的。”
不会有事的——洛菲举着手机,愣在后座。其实每天都在暴风雨前的平静中,为自己努力建设着勇敢面对一切的心理准备,可是现在事到临头,她才可耻地发现,自己所扮演的,竟然完完全全是一个累赘无用的角色,惊涛骇浪中,身不由己,颤栗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