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赶到时，丁坦已经在现场等了两个小时。在把屁股放到地上之前，他和每个能站起来的人一样，忙着抢救受伤的乘客。
十几个人躺在河边小道上气喘吁吁，不住地叹息。几个年轻姑娘完全吓坏了，眼睛里透着恐惧的光，脑袋不由自主地晃动，丝毫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事情。大巴车的前半部分躺在河里，已经完全变形了。河水并不好闻，空气中隐隐地血腥味儿更让人作呕。
丁坦怎么也想不明白，大巴车为什么会突然离奇地偏转。出事之前他正从座位上站起来准备从自己的旅行包里拿些东西。他感到前面有人看到，就向前看去，看到前排正有一个妙龄女子回头看着他，脸庞那么美，笑容却又那么邪魅。嘴角弯弯魅惑无限，眼神里的冰冷却让丁坦胃都凝结了。在以后无数的日子里，他都噩梦般回忆起这个和恶魔接触的第一次。前一秒，大巴车还在正常行驶，而下一秒，开到桥的正中间的大巴车，突然向右偏转，向桥梁撞去。那一瞬间，他感觉整个人都被向左甩，在他还没还没来得及思索那个女子眼神的意义，头早已撞向左侧的玻璃。
像是被人当头来了一拳，如坠云中，眩晕，玻璃碎裂，向自己的脸脸压来，下一秒钟，车冲断桥护栏，扎向右边的河流。桥上距离河面有四五米高，丁坦在这空中漂浮的两秒钟里，脑子一片空白，只是本能地抱住自己的旅行包。大巴向桥下坠落，入水的一瞬间，丁坦的头碰巧被自己手里的包保护住，没有直接撞向旁边座位的扶手。这无意的动作救了他一命，让人类世界第一次免于被恶魔毁灭的命运。车子一头扎进了桥下的河里，河水第一时间涌进，乘客们张开的嘴，还没来得及喊出一声“啊”，就开始被河水占据。
河水开始涌入车厢时，他的脑子已经清醒了，左侧挡风玻璃上还有自己的头撞开的洞，他快速从自己的旅行包里拿出一个小包裹，猛地向车窗砸去，更大的破裂出现了，车缓缓下沉，在还没完全沉入水里之前，丁坦已经从车窗逃离了。丁坦水性不错，借着车下沉前的一点浮力，用力一蹬，奋力向河岸边游去，游开时，看距离岸边并不远，心里就打算好要带着身上的包了。里面没有什么贵重物品，钱包，日记，两件随身的衣服，路上的食物，最为珍贵不舍的就是他在西藏游玩间，机缘巧合收获的一大块非常古老的秘银。秘银花了他不少钱，可他更看重的是秘银上的厚重的历史气息和文化沉淀，还有那种若有若无的仪式感和力量感。
快速游到河岸边，他回过头看，还有几个男女也逃出大巴，游过来了。他上岸后立刻脱掉没必要的衣服，放到旅行包旁，跑到岸边，拉起游过来的几个人，准备和其他几个会游泳的继续下水救人了。
游到岸上的人里，有几个女子，已经开始慢慢哭泣，男人们都像丁坦一样，脱了衣服，准备救人了。有个有经验的中年男子，还随手找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准备到水下砸玻璃。
丁坦并不会潜水，所以没有到到下水去救，他浮在车附近，随时准备救助每一个逃出车厢或是被其他人救出车厢的人。每有一个人露出水面，他就带着他游，连拖带拽，带到岸边。河水没有什么水流，正值8月，河水也并不很冷，在连续帮了三个人游到岸边后，丁坦实在累的游不动了。坐到岸边休息时，他朝河里望去，似乎隐约看到河底有张脸正对着自己笑。他想是不是自己累的眼花了。回头看了看岸上的人，心里计算着，大家救出来也才不过十个人，车厢里可是坐满了将近40个人。想到那么多生命正在面前消逝，他咬咬牙，又准备下水。下水前他灵机一动，让岸上的人用腰带和衣服系起一条几米长的带子，绑在自己腰上，等自己救出人露出水面时可以借助别人的力量赶快回到岸上。
丁坦又一次游到大巴车附近，他突然想潜下去看看，他扶着破损的车身，抵抗着浮力向下探索，尝试着睁开眼，发现原来在水里睁眼真的还是可以模糊地看到水下的东西，他潜到车窗旁，惊愕的发现还有很多人留在了车里，有的一动不动，已经死了，不知道是由于溺亡还是撞击。有的还在拼命用手砸着审判的玻璃试图逃出来。
他惊恐而又伤心，有些活着的人周围，还有人在试图营救。可还有一些人，年轻人和老人，男人和女人，现状让他们失去了理智，无谓地相互抓着，看来很难逃出去了。有的死在玻璃前，面目那么悲惨无助，那么不甘，那么怀疑。直到最后一口气呼出时，都没能把玻璃砸碎。有的看起来很安详，闭着眼，像是车在正常行驶时一样，睡着。
丁坦吓坏了，不想久留，准备游出水面镇定一会儿，这时，他看到，一个长发女子，正缓缓从自己逃生的窗口，向大巴外爬。
丁坦没有多想，继续下潜，伸出手去拉她。这个女子一接触到他的手，立刻抬起头看他，丁坦认出她正是大巴出事之前，那个朝自己鬼魅地笑的女子，他没有多想，准备救这个女子，哪只这个女子开始发了疯死的向下拽丁坦，丁坦以为女子害怕到惊慌失措，便使劲拉她，准备给她打个手势让她安心。
女子手上的力气并没有减少，还是在不断地向下拉丁坦。丁坦这时候慌了，他突然想到，已经在水里这么久，这个女人哪来那么大的力气和水性？刚才还镇定地在水里逃生，怎么这会儿疯了似的向下拉我？他不知是该继续拉这个女子一起逃生还是赶快挣脱女子的手自己跑掉。这时女子抬头了，她朝丁坦的眼睛望去，像那个时候在车里一样，邪魅，冰冷。丁坦被吓得想张开嘴大叫，嘴上开始泄气了。他还感觉自己已经被吓得小便失禁了，不过在水下并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他开始胡思乱想。头顶光线越来越暗，他似乎里水底更近了。“****这是怎么回事”，惊吓过后，丁坦脑子又清醒了点，他开始试图挣脱女子的手，却又发现女人手上力气大得很，根本挣脱不开。他望着女子的脸，一如以往的笑着。丁坦不敢再睁眼，开始用力踹女子的脸和肩，或者说他能攻击到的任何地方。
毫无作用，女人的手可能已经嵌入我的身体了，丁坦心里在想。气不够用了，先去水面上换口气再来行吗？诶你是不是有病啊？我还年轻，什么都还没开始享受啊..无数个想法撞击着丁坦的大脑，神智也渐渐失去，丁坦左手无谓的摇晃着，希望能打开抓着自己的女子的手。没有意识了，不过大脑里那个女子可怕的笑容还是久散不去，“一定有不对劲的地方，可现在我已经没力气了”，丁坦已经完全不能支配自己的大脑和四肢了，已经准备好接受下去的无尽黑暗了。
突然，丁坦被拉出了水面，他大口呼吸，尽可能多吸进氧气，好像这辈子从没这么喜欢过这空气一样。神智渐渐清醒，他明白了。原来绑在自己腰上的带子救了自己。他不敢向下再看，赶紧给人群打手势，借着人群的力量，还有自己恢复的一丁点力气，朝岸边游了回去了。
人们把他拉上岸，这时候救援已经停止了，尚能接受这场车祸的人都围在下水救人的几个人周围。丁坦周围的人关心地问他怎么回事，丁坦摆摆手，仍旧在大口呼吸着。实际上此时他已经缓过气了，可水下的那一幕，仍然抓着他的心，让他颤抖不已，不敢放松。
丁坦坐在岸边，看了看在水下被抓的自己的手腕，上来之后，被抓的地方已经慢慢变得紫黑了。他又望向水面，不想看到内心却有又有点期盼地想那个女子能游出来。盯着水面看了一会儿。旁边的人以为他累坏了，没有缠着他说话，转而去帮助其他溺水者和救助者。丁坦独自一人坐在那，思索着，这个女人若是能自己游上来，我还可以去找她问个清楚，可是，假如她真的自己游上来了，我又敢在去看她吗..假如她不能游上来了，那刚才水下那一幕，拼命拉着自己下水而不是向上游又是怎么回事呢..
丁坦心神不定，回忆起大巴撞车前诡异的一幕和水下惊心动魄场面，身体不由自主地发抖。突然想起自己从西藏带回来的秘银，老牧民把秘银交给他时，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说“祝愿它能保佑你”，丁坦那时候还感觉老牧民头脑不清楚，这时候想起来了，他爬到自己的旅行包旁边，隔着布袋，摸了摸秘银，一股奇怪的暖意传递到他身上。丁坦很不能理解，但也还是顺从身体，将秘银拿出来，紧紧抱在胸口。
内心的不安渐渐消失，手腕处的淤青似乎也减轻了。过了一会儿丁坦的胆量回来了，他从草地上站了起来，最后看了一眼水面，走向了人群。
人群一片静默，无话可说。面前消逝了十几个鲜活的生命，任谁都会不知所措的。河水中还飘着几具尸体，最开始飘上来的死尸，人们还有力气和意志去拉到岸上，都后边，人们都没力气了，也再不愿意去面对，只能期盼着救援能快点赶到，收拾残局。
几个男人窃窃私语，他们也和丁坦一样，对司机在桥上突然地打方向的行动，丝毫不能理解。当然，到眼瞎=下也没法去了解了，司机正静静地躺在草地上，闭着眼，很安详。不过有点奇怪的是司机不像其他乘客那样受到撞击伤害，身上没有丝毫外伤，也不像其他溺亡者那样头发竖起，四肢肿胀。
最开始嚎啕大哭的人也早已经没了力气，眼神空洞地坐在自己亲人或朋友身边。坚强一点的人开始用仅有的几部可以继续使用的手机给家里人打电话。出事之后，逃到岸边的人里有人发现自己的手机还可以用，便立刻给110，120打了电话，接下来手机就开始在人群中传递，丁坦拿到手机时，手机已经快没电了，他直接把手机给了其他需要的人，在事发周围四处看着。
大巴是从机场直接到H市市区的，出事地点所在的这段路非常偏僻，过往车辆并不多，撞车之后这段时间里也只有零星几个村民来到周围帮着救人。丁坦跑到桥上，仔细观察着车冲向桥护栏那一位置，无论桥上还是护栏上，没有任何奇怪到会让司机紧急避让的地方。他记得在司机的奇怪举动之前，对面也并没有车驶过来，所以说，这次事故，就是这么没头没脑的发生了。
他本来还觉得可能是司机一时头昏，或者心脏病，身体失去控制，才造成后面的悲剧？可当脑海里再一次显现那女子鬼魅的笑容时，他心里惴惴不安，感觉那女子身上像是有一股神秘的精神存在，车祸和她有没有关系？越想越是害怕，他看了看桥下的河水，在这个位置还能看到车的残骸，又看一眼三五成堆的人群，想起了给他内心安宁的那块秘银，走了回去。
走回到岸边，他迅速拿起了包裹着秘银的小包，开始在人群中寻找。当他的思维慢慢清晰，记忆也慢慢显现，他记得那个邪魅的女子，是有一个同伴在车上的，车在行驶过程中，他还清楚地记得听到过一个年轻姑娘和这个女子说话。结果，还真在人群中找到了那个姑娘。丁坦上前，因为事情的疑团和给他的震惊太大，他直接冒昧地问道“请问姑娘，你是不是车上有一个朋友，飘飘长发，长得很是美丽？”这个姑娘听到很吃惊，冷静下来后悲哀地说道“是的，不过到现在也没见她游出来，我怕她可能是..”，说着幽幽地哭了起来。丁坦这时候感觉有些愧疚，劝慰起这位年轻姑娘，待她情绪好转便攀谈了起来，不过只字未提在车厢里那一幕和水下惊心动魄的事情。
这个姑娘叫尹明月，仔细看起来有着非常美好的面容，让人舒适，放心，她不是那种一瞥之下惊艳到让人走不动路的美丽，却对别人有种独特的触动，似乎她的笑容和眼神，能安抚不安，温暖心灵。教养似乎也很好，说话轻声细语，不慌不忙，出了这么大事还能想到对丁坦的英勇救人夸赞连连。丁坦刚开始和她说起话来心思还在那个鬼魅的女子身上，可说着说着，仔细看起尹明月，瞧着那泛彩流光的眼神，和清俊的面容，竟开始对尹明月起了好感，交谈反而拘谨起来。
和丁坦一样，尹明月也是H市人，和朋友在外玩了两个星期，返程碰巧和丁坦坐同一趟大巴回来。尹明月说那个女子正是她的朋友，叫做卫洁，两个人一起出来游玩非常开心，可到了返程那一天，卫洁突然变得奇怪起来，起床之后不说话，不吃东西，眼神常常空空地盯着前面，尹明月本想和她在最后一天好好在当地玩玩，买些纪念品带回去，可她的朋友说什么也不出酒店了，要不就是躺在床上不说话，眼睛却大大地睁着，要不就是坐在床边不说话，眼睛还是一样空洞地睁着。
尹明月说这状况一直持续下午坐飞机飞回H市，在机场，飞机上还是一样，尹明月和她说话，她也只是幽幽地笑笑，并不回答。尹明月又害怕又伤心，不知道卫洁是怎么回事。因为出来玩的这两个星期里两人可是一直非常开心的。
她的手机也还能用，开始给丁坦找两个人在外玩拍摄的图片和视频。她们在新疆玩了十多天，拍了很多在当地游玩的画面。丁坦看得很惊奇，照片里的卫洁，在所有场合里，不论是在骑马，吃美食还是观赏风景，脸上所展现的笑容都非常单纯，那天真无邪的笑与他在车厢看到的根本不可能是一个人。手机上的卫洁像每一个纯洁欢乐的少女一样，无忧无虑，享受着阳光和大自然，可丁坦刚刚碰到的那个女人，那阴毒的目光，发黑的脸庞..丁坦心底有一个声音低低地说，确实有不正常的事情发生了..
看着看着，他的目光全转向了手机照片里的尹明月，尹明月看起来非常开心，她欢乐地和当地小孩子合照，抱着他们，亲吻他们的脸庞；顽皮地尝试搬起老大的哈密瓜，躺在草地上眯着眼睛晒太阳。丁坦看得入迷了，他发觉自己可能喜欢上了这个姑娘，喜欢上了她身上散发的清新感，看着她，丁坦想起一句诗，很符合他的心情：“悠然见南山”。
丁坦开始痴迷于尹明月的面容和带给他的莫大的安然和舒适感了，丝毫没听到尹明月又开始说了下去。经尹明月提醒，丁坦的神智才回到现实中，听着尹明月继续讲下去。在飞机降落后，两人坐上机场大巴，她的朋友突然活泼了一些，肢体上有动作了，还常常站起来四处看，嘴里还发出浅浅的笑声，尹明月以为自己的朋友变得正常了，拉着她的手朝她望去。这一望真把尹明月的胆吓破了。她的朋友情况看起来更加恶化了！脸色发黑，毫无血色。车发动后也不再说话，眼神盯着前方，恶毒而冷酷，嘴角还偶尔浮现丝毫笑意，并不是开心的笑容，而更像是阴谋得逞的粲然的笑。
尹明月说，她后来感觉卫洁像是换了个人一样，整个人的精神，感觉，完全变了，她正盘算是该提前和卫洁的家人说，还是回到市里就立刻带她去医院？可还没等到回到H市，竟出了当下的事故，她的朋友此刻看起来也永远离去了。
“我真的很害怕，车里面的不是她，我心里似乎能够感觉到，就像是有东西占据了她，剥夺了她的身体和思想，我知道，那个不是她..”说着，尹明月又哭了起来。
丁坦很紧张地和尹明月坐到一起，想去抱住尹明月安慰她，可手伸出去了很久，一直在空中发抖，却不好意思碰到尹明月。长这么大，丁坦第一个对一个姑娘这么紧张，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想起自己怀里的秘银，把包裹给了尹明月。
尹明月很奇怪丁坦为什么要塞给她一个包，可当双手拿住了这个沉甸甸的包，心里却渐渐镇定起来，不再那么害怕，似乎有一股暖流正从手上传到全身。她脸上有了笑意，抬头看着丁坦，不知道该说什么。
丁坦看到尹明月的神情，自己也放心了，也确信了自己偶然间获得的这块秘银可能真的是个宝贝，有着难以言说的神秘力量。他顿了顿，鼓起勇气拉起尹明月的手。尹明月的手抖了一下，向回抽了一点，但最后还是没有拒绝。丁坦心里很窃喜，准备和尹明月说出自己在车里看到的那一幕和水下遇到的事。
“关于你的朋友，卫洁，在撞车之前，她曾经回头看了我..”
丁坦正准备说下去，路上响起一阵笛声。撞车两个小时后，终于，救护车和警车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