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周府时刚过未时,伊莎回了房间刚坐下歪了会儿,来了个丫头报说今晚老爷让大家都去前厅用饭。
当伊莎进了前厅时,早已是济济一堂,伊莎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心想着今天是有什么大事要宣布么?等到人齐整,开饭前,周老爷咳嗽了一声,偌大的前厅鸦雀无声。
“今天我有两件事情要说,第一,世安不日将启程上京。我已上书京城的文昌书院,若无意外应该可以入院就读,准备明年的会试。”话音刚落,恭喜声,鼓励声此起彼伏,那文昌书院乃京城第一大书院,出过不少天子门生,就连当朝的礼部尚书都是从这个书院里出来的。许多官宦子弟,大户人家更是削尖了脑袋要往里面进,周老爷此举的确是一举两得,既认识了上层人士,又让周世安在考前得到了最好的准备。周世安笑嘻嘻地跟各位回礼,一脸的志在必得。周老爷看着声音稍微稀落,便又丢出第二枚炸雷。
“逸柳来我们府中一年有余,我打算让世焕在世安动身之前择日与其完婚。虽事出仓促,但好在我们也早有准备。下个月初一就是大好的日子,我早已修书逸柳之双亲,他们应该这几天就会到杭州。”
一时之间,惊讶,疑惑,释然,欣喜,震怒,各种表情出现在每个人的脸上,好似姹紫嫣红的春花,参差错落。
伊莎强装镇定,只是紧握着的茶杯不小心洒出了一点水。她不在意地擦了水渍,膘了一眼边上的王逸柳,她羞红着脸低下头,多年来的心愿总算是达成。接着伊莎又斜了眼对角的周世焕,眼睛却慢慢起了雾气,他的表情真真幻幻看不清。伊莎跟自己说一定要笑,因为大家都在笑,都在恭喜……周世源走过来紧张地看着她问:“伊莎,你怎么哭了?”
伊莎摸了一把脸颊,不知什么时候泪水已经滑落一片,她努力地咧开嘴笑道:“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可能是看到他们终于能在一起……觉得……非常开心。”每一字每一句,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被划下一刀一刀,人为什么要对自己如此残忍,明明不想,明明不要,却还是要说好。
这晚,伊莎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房间的。浑浑噩噩地睡着,却又在睡梦中惊醒,望着床上的帷帐而不是天花板她又一次次陷入绝望。这些都不是梦,她还在该死的清朝,这些伤痛都是真实的。明天的太阳依旧会升起,她还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谁缺了缺地球不会转,但是她现在连脑子都转不动。
周家上下开始变得忙碌,包括周世焕。王逸柳的父母果然没过几日就到了,满心欢喜地跟大家见了礼,跟周老爷和夫人们也亲家亲家地叫开了。他们本来就是远房亲戚,现在更是亲上加亲,所有人的欢喜都溢于言表。伊莎也从前几日的鸵鸟转变为现在的冷淡,她将自己设定为一个局外人,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
终于,有一天晚上,周世焕过来敲门。小桃应声开了,见到门外站着的人,竟堵在门口甩上了脸色。这几日伊莎失魂落魄她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去年,从南浔到广州,她早就看出大少爷对伊莎的心思。既然老爷许了他和表小姐的婚事,就应该去操那份心。怎么跟个没事人似的,又来这里做什么?!
周世焕见小桃一脸的又急又气,也原谅的她的无礼,挥一挥手道:“你先退下。我有话跟伊莎说。“
没想到小桃竟然顶撞道:“这夜深人静的,孤男寡女不合礼数。奴婢还是在一旁伺候的好,省得落人话柄。”
周世焕哭笑不得地看着一脸护主深切的小桃。此时伊莎从房中走了出来,拍了拍小桃道:“你先回房吧。”
小桃一脸哀怨地嗔道:“姑娘!”见伊莎仍旧坚持,无奈之下还是退了出去。伊莎回到刚刚坐着的位置,一脸淡漠地看着摇动的火烛,静静地等他开口。
诡异的沉静。
良久,伊莎冷冷地开口道:“如果没什么要说的话,我打算歇下了,麻烦您回避。”
她语气中的疏离是这样的直接,周世焕急忙说:“我的心意你是明白的,别这么对我好吗?”
伊莎咯咯地笑了,笑声中那昭然若揭的痛苦让人喘不上气,“那你希望我怎么对你?周大少爷,做人要公平。当你付出感情时,是不是也希望我会用同样的爱去回报你?同样的,现在你为什么就不能站在我的立场考虑我的感受?”
周世焕苦笑道:“不是我不考虑你的感受,这件事情根本容不得我做决定。我尚未认识你时,表妹就已经住进来,我们周家容不得背信弃义的事发生。而且,大家都知道她会入我们周家的门,若是毁约,你让她以后如何做人?可是我,自从跟你在一起,我就知道你才是我想要共度一生的人。”
“你知道吗?”伊莎幽幽地说:“在这世间,不管是多么美好的将来,都会可能变成过去。甚至有些你期待的未来,根本就不存在。”
“不,不,你听我说,”周世焕痛苦地闭上眼睛,又无力的张开,“我愿意以平妻之礼迎娶你过门,然后我们一起去广州,我会在十三行新开商行。我们会有自己独立的家,我不会纳妾,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只希望我们可以成为彼此的唯一。”
“平妻是什么意思?”伊莎一脸狐疑。
“表妹若是过门,也只是我的续弦。你若愿做平妻,无需对她行礼,和她平起平坐,地位相当。而且我们会在广州生活,平时各不相干。”
“那么你的意思,就是让她守活寡?!”伊莎一脸震惊,随即苦笑道:“做男人真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想娶几个老婆就娶几个,喜欢你就恨不得让你马上出现在眼前,不喜欢你就跟赶瘟神一样,巴不得一辈子不见,你怎么忍心对她如此残忍?!”
“那我还能怎么样?!”周世焕苦涩地低叫,“这样对我何其不是一种残忍?!”
又是一夜无眠,第二天早上伊莎红肿着眼去了教堂。跪在上帝的面前,伊莎默默地做着告解。现在的她,根本不知道如何做抉择。
伊莎注视着教堂里神圣的十字架,没来由地,想起小的时候看过的一篇童话故事——海的女儿。这是一个残酷的爱情故事,但是爱情却如童话般美丽,以至于大家都会说那只是童话,傻子才会相信。
可是还是会有这么多傻子念着“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的诗词,期盼着飞蛾扑火的爱情。
爱情,真的可以让人舍弃动人的声音舍弃自己的家人,并且忍受每一步都痛如刀割的舞蹈?
王子明明爱着人鱼公主,却阴差阳错娶了别人。
她不是人鱼公主,不会为了一次海难邂逅倾尽所有,但是也无法将尖刀刺向自己爱人的胸口。
故事的结尾是所有的爱和痛都伴随着人鱼公主化作泡沫飘入大海,如同爱消逝如飞雪般,大地一片苍茫。
这时,Charles走了过来,微笑着打招呼“伊莎,好久没看到你了,你好么?”
伊莎寂寥地回头,“一点也不好。”
“你怎么了?可以跟我讲讲吗?”Charles看着她红肿的眼担忧地问。
“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伊莎慢慢地一点点回忆,缓缓道出了《海的女儿》。
听完,Charles微微一下,“很美的故事,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美的故事。我感动着人鱼公主的善良,执着和成全。无悔地付出感情,即使最后一个化为泡沫,也会有上帝收留。这世间有太多的遗憾,是因为没有去尝试。但是人鱼公主是无悔的,因为她成了大海的一部分,每一朵浪花都是她永恒的笑容。”
Charles笑着朝伊莎眨眨眼,她忽然想起自己也说过类似的话,好像在第一次见到Charles时,她说自己想长眠于上帝的怀抱。
伊莎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也许,她已经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