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刚刚发亮,宿舍里就吵嚷成了一片,工人们粗鲁的相互抱怨、怒骂着,他将他的袜子错穿了,他把他的背心穿去了。陈晓栋他们晚上失眠了整整一夜,现在好不容易刚睡着又早早的被他们吵醒了。他们都不得不气恼的开始穿衣,因为上工的时间也快到了。他们不能第一天就迟到啊!
糊里糊涂的穿好衣裳,挤在集体洗漱的地方胡乱的洗完脸,又各自拿起各自的大瓷老碗赶紧跑向工地大灶。打好了饭,好多人勉强的挤在一间小餐厅里,扒拉着,有的嫌吵甚至还蹲在外面。在这儿,一切都是忙碌的。他们匆匆吃完饭后,饭碗一撂,就开始干活儿了。
陈晓栋他们负责将新产出的砖头搬运到宽敞的特定位置,并且要给按时浇水——这在砖厂算是好做一些的活儿了,而他们的这些青年学生也只能做这样没有任何技术含量的活儿。
所谓特定的位置,其实是指厂子后面的土坡上的一处空旷的场地——所有生产出的砖头都停放在这里,等到有销路时一齐从这里进行销售。
陈晓栋他们就站在那台庞大的制砖机器面前,看着土砖坯流水似的从传送带上源源不断的送出。每送出一块,他就赶紧搬起,放在身边的一个手推车里,待到放够一定数量,就推着向特定的那个位置走去。陈晓栋、郭鹏飞、程杰他们三人一辆接着一辆,快速的运送着。可有时还是送不及,偶尔有一个戴着红色的钢盔帽子的人悠哉的走上前来,严厉的训斥他们几句:“三个人运送还这么慢,你们咋搞的?妈的,就这效率,你们想不想拿工资了!”
瘦弱的陈晓栋从小因身体有疾病缠身,没做过什么重活儿,现在干起这种重活儿来非常吃力。
他推着满满一车子砖头,从那陡坡上推上去,整个人将全神贯注,将所有精气神全部凝聚在这车子砖头上,一步一步,半弯着腰,既要快速的推上去又要防止半路砖头掉下来摔坏。要是有摔坏的砖头,会扣工钱的。
陈晓栋尽管没有受过这种苦,但咬着牙尽量不使自己比别人落后。每当他推起车子爬坡的时候,意识就处于半麻痹状态,这时对他来说,什么都不重要了,他的思维只集中在一点上:那就是将这车子砖头推到目的地,将满车的砖头卸下来。而那个并不遥远的地方,现在对他来说,每一次几乎都是一个不可企及的伟大目标。
此时正值盛夏,太阳火辣辣的照耀着人间。不一会儿,陈晓栋就被汗水浸透,身上的背心都紧紧的贴在了身体上,脸上的汗水向河流一样淌着。爬坡时候,他双手紧紧的握着两杆车把,使劲全身力气,向前推着,两条腿一前一后的缓慢移动,前几次还好,多运了几次后就开始向筛糠一般不由自主的打颤,感觉随时都可能倒下去。
过了两天,陈晓栋双手就被磨烂了,肉皮被铁杆磨得像一层透明的纸,这样的手当他再次紧握车把的时候,就好似攥住了两把尖刀。郭鹏飞和程杰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双手都肿胀的像糊了一层浆糊,但还没到陈晓栋这种溃烂的地步。三人的脚掌,也都起了好几个明泡,劳累一天,腿也沉重的像是灌了铅一般,走起路来都一瘸一拐,变得非常不自在。
当他们下工回到宿舍,舒服的躺在床上后,感觉全身肌肉都松弛了下来,隐隐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那舒服,用言语简直难以形容啊!
他们两人见到陈晓栋溃烂的手后,就劝他请两天假,等手稍微有所好转了再上工,大不了就扣一点工钱嘛!再说他们来着的主要目的又不是为了钱——他们是为了锻炼自己呀!
可陈晓栋执意不肯,他坚决的说:“我们来这儿本就不是为了享福嘛!我们就是为了要尝尝打工的滋味儿,我们本就是出来吃苦来了,遇到这么一小点儿困难就退缩、就请假,那还有什么出息啊!还不如直接尽早辞退了苦差事回家得了。”他们知道陈晓栋的脾气秉性——他要是下定决心的事情,很少能有改变的余地,所以也不在浪费口舌。本来,郭鹏飞和程杰也想着再陈晓栋请假后他们也请个假出去放松一下,好歇息一天,但看到陈晓栋这样坚决的态度,也就再不好意思开口了。
晚上放工后,陈晓栋出去买了一点儿膏药,抹到了溃烂的手上,并用纱布轻轻的裹了一层——裹得太厚上工握车把时太笨拙,搞不好还要翻车。
次日,他们还是照常上工。陈晓栋咬着牙关,机械般一车车的运送着砖头。之前,他只是要经受那火辣辣的热和劳累的折磨,而现在这种折磨上又新加了一层疼痛。是的,钻心般的疼痛!溃烂的手紧握着、摩擦着车把铁杆的疼痛。
很快,他那薄薄的一层纱布就被磨烂了,陈晓栋在又一次将满车的砖头运到了目的地后,停下来掏出剩下的纱布,准备再轻轻的裹上一层。却不料那个一脸严峻,戴着红头盔的大工巡视了过来,他见陈晓栋停下不干活就指着他的鼻子粗鲁的大骂道:“臭小子,上工时间你偷什么懒呢!TM的是不是不想要工钱了,啊!告诉你,老子就看不惯你们这种细皮嫩肉的‘学生’样的人,******才干了几天啊就裹起了纱布,你以为你作秀呢!这是工地,干活儿的地方!”
陈晓栋不想搭理他,转过身急忙将车子推往产砖的地方——他已经来不及将他的手再次裹上了。
以后的日子基本没什么变化。他们每天都是如此,紧咬着牙关,经受着牛马般的考验。这样的时候,陈晓栋甚至没考虑他为什么要如此的痛苦。仅仅是为了每天的那几十块钱吗?我想,当然不是了!这时的他,才应该真正的明白了,这就是生活,社会的最底层的广大劳动人民的生活……
他深刻的体会到了工人的辛苦和难做,同时也暗下决心:开学回到大学里后一定还要好好学习,争取将来有一个好的前途。这可并不是他瞧不起这个行业,而是作为一个有文化、有思想、有知识的青少年应有的理想和抱负。
又过了些日子,陈晓栋溃烂的手慢慢开始结了痂,他每天也没有刚开始的那种极度劳累和麻木的感觉了——看来他已经慢慢的适应了。
又过了些日子,他们终于都慢慢的开始适应了他们的新生活,手上的皮肉也变得厚实起来,和铁车把接触再也没了那种刀割一般的疼痛;小腿上的肌肉也渐渐开始发达起来,上坡时也不会像刚开始那样抖动的厉害了;脚掌上的明泡被磨
破又经历了一些时间的疼痛后来慢慢的好了。
随着日月的一天天消逝,他们每个人都在发生着明显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