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间洒过一层白光,婆娑作舞。古树长了百年,梢如苍须,大根扎地。鸟儿或成奇或成偶数停息于梢上。
“喝!”掌力拍得大树颤动,树叶飘落。少年得瑟地回头看向青年,得意洋洋。青年望着满天惊飞的鸟,微微一笑,他拉回师弟尚放在树干上的手掌:“师弟这一手‘阳春白雪’打得漂亮。不过你也不必惊飞这些憩息的小鸟。”
东方未明摩拳擦掌,有些腼腆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数三声内,寂下,平复内息。掌心的热流由经脉退回丹田。
谷月轩也不数落他的不是,神态悠然。他在想这云朵遮不住太阳的炽烈,自己就算身强体壮,也无能避免中暑,便唤小师弟东方未明择荫而坐。
“用不着,这树不是挺大的。坐在下面凉快得很!”东方未明半倚树干,用着扇子自扇,模样慵懒。
“是,可我还是觉得很热……”谷月轩自觉地瞧了一眼身上厚重的武服。
东方未明好气又好笑,别过头:“你穿那么多,那是当然的。”
谷月轩拿这个家伙无法,任由他说去。恰好,有三名人影从洛阳南门处走来。东方未明、谷月轩二人位居坡巅,得俯视三人行踪。那三人正相互交谈,也不急着去哪里。其服饰彰显了武当派之身份,而为首老者乃是武当派掌门——卓人清。随行的二者身份不低,皆是武当派高徒,于左为方云华;右为古实。
三人徐步前行,不久便至。谷月轩朝卓人清抱拳,礼敬有加:“晚辈见过卓掌门。”卓人清本到此地是为了散心,无意在这碰到同行,倍感惊讶,但他敛之:“谷少侠在这作甚?”
“晚辈要教导师弟全掌功夫,故而在此。”
“你师弟?”卓人清一别头,眼睛停留在东方未明身上许久。“这位就是东方少侠……”他低声自语。
卓人清默不作声,似是陷入回忆中,他神情越发奇怪,炯炯眼神中竟有一丝惘然。
为什么如此熟悉?他自问。少年的脸孔勾起他遏制不住的回忆。
他看得东方未明大感疑惑,碍于礼仪而没当下询问他。
两位武当弟子见师傅陡然沉默,较大的那位抱拳,有礼地笑:“在下方云华。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东方未明:“东方未明。”
卓人清眼神中闪过一丝震骇。
该到较小的那位自我介绍,未明、方云华齐齐看去,他却呆立在那,愣了老半天,支支吾吾不敢说话,直到方云华看不过去,才替他说道:“这位是我师弟,古实。他人呢……不善说话。”
“是……是啊,我天生笨……不是很会说话,以后还请……多多指教。”古实挠头道,憨厚的模样惹得东方未明轻笑,令得他更为窘迫。
“哈哈,这点事我不会放在心上的。也请多多指教。”东方未明留意了古实,那人没敢继续说话,生怕再说下去便出了洋相,给师傅与师兄丢脸。他暗自低下头,退半步,东方未明见对方无意继续说下去,也不想找个话题来。
众人沉默之时,卓人清却小声开口,想对东方未明问起话来,但声线微弱——方云华的声音将他的淹没:“咳,眼下我们四人无事。谷兄,不如我们切磋一番?”
唉,卓人清放弃了,尽管似曾相识,无论东方未明再怎么像那人,他都应该在之前发问。而现在,他决定放弃了,他对所谓对的“答案”的渴望少了几分,至少不会牵连到无辜的孩子,或多或少对不知身在何方的“他”来说是份安慰。
“应该不是,只是长得相似。”卓人清呼口浊气,耳中听见古实与方云话争辩。
“不行……师傅……师傅还没答应。”
“好了好了,没看见师傅在想事情吗?”方云华被古实凡事不懂变通的个性所烦。
谷月轩耸耸肩,无奈一笑:“再这样下去我看我们是不用切磋了。”东方未明点头附和。
卓人清打断那二人:“够了,也不少给我丢脸。要切磋就去吧,手下留情,莫要伤了和气。”
“自然。”方云华得意地瞧了古实一眼,他按剑,略显急促道:“我方某人等不及了。谷兄、东方兄,我们这就开始。”
四人稍作准备,运气起各自所修之功法,便二二为一组,各自站边;谷月轩与东方未明自然站成一线,方云华则与其师弟古实一组。那头,方云华打了个招呼:“嘿,两位准备好了?”
东方未明谨慎计算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变化。对方显然是武林后辈中的翘楚,实力不凡。东方未明不敢掉以轻心。而己方谷月轩跻身成名高手之列,但自己的存在却聊胜于无。因此,此仗明面上来说是二打二,实则谷月轩需遭到二人夹攻。
似乎是看破了他的心思,谷月轩温言道:“师弟,以平常心面对即可。”
东方未明怔了怔,又轻轻点头。
方云华旋即拔出长剑,剑身低鸣,他沉声道:“东方兄可要小心了,刀剑无眼!”他呵呵一笑。
东方未明挑起眉尾,剑平横,他练剑多日,手臂持剑之时已不会不由自主地抖动。他利落挑开落在地上的枯枝,道:“多谢方兄提醒。”
“有这样的气势正好!谷兄、东方兄,方某受教了!”方云华与古实二人脚踏迅步,不取直径,反倒以一弧线冲来,乍看之下二人步伐无章,实则遵循太极三十二象之理,延伸百种变化,攻守兼备,高深莫测。东方未明久察也不得侦破其弱点。
谷月轩沉吸气,绕过东方未明,快拳仿若鹏之徙于南冥,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内劲奔流不息,叫卓人清见了都得在内心称好。谷月轩比东方未明早入谷多年,更谙逍遥派之精髓,这拳又糅合了谷家《水浒英雄掌》之奥义,乃是集大成。
方云华与古实不慌不乱,二人齐攻,古实使拳、方云华使剑,那拳与谷月轩之拳相撞;那剑劈在铁质护腕上,竟谁也不落下风。谷月轩虚晃一掌,往古实左臂擒去,那古实交谈时呆呆笨笨,武功却毫不落下风,他身子微微一错,方云华便挺剑刺来,逼谷月轩缩回手。两人齐心合力,堪比谷月轩一人。
“接招!”方云华大喝,脚下发力,便是武当太极剑法中的正太极“圆转太虚”。剑光波澜,声势华丽,谷月轩左挡右招,有惊无险,待看出破绽,甩手攻去,古实却截住了他。谷月轩原想以反手擒拿制服古实,但有方云华从旁干涉,让谷月轩一时拿二人无法。
东方未明见二人完全将自己视为无物,心下气恼,就誓要扬手将二人揍扁,于是左刀右剑,刀身寒气凛然,令得卓人清侧目,暗自心惊:又一个刀剑双绝?
来者战意澎湃,引得方、古二人注意,方云华暗叫一声,朝古实道:“师弟,你去应付他,我撑一会儿。”古实得令,抽身飞离,往东方未明奔袭而去,扬手便是朝下盘打去,拳意盛极。对方较他强上许多,东方未明面临的压力极大,不愿让古实得势半分,他将刀一横,挥出了逍遥刀法。
相比刀,未明较喜爱使剑,他的逍遥刀法尚未练出火候,但倒也有模有样。逍遥刀法刀式凌厉,主取阳刚威猛之道制敌,第一个交锋,东方未明竟击退了古实。古实那木讷的脸庞闪过一丝惊愕,但很快便消散,他扎稳了下盘,转攻为守,借着拳套,连连卸开斩来的刀。
东方未明见古实将他的招式化得七七八八,长剑转了一圈,直取中路。那人不疾不徐地退开,避过一剑,却又见一刀一剑朝左右刺来。一阵连刺顿然让东方未明微占上风。哪知才刺出十剑有余,古实瞧出破绽,手化掌画出一个圆太极,忽然中断未明之剑势,掌心拍向胸口。
他倒退数步,粗喘着气。他盯着古实——刚刚他勉强以手背挡下,导致现下左手发麻,难以使力。他看向谷月轩与方云华的战局,方云华的剑招接二连三被谷月轩拍开,险象毕露。
“该死……”方云华堪堪避开谷月轩的擒拿,转身便挺剑斩去,剑锋划破树皮,撩起木屑,逆风而上。谷月轩看得真切,低身扬腿一踢。足掌震开剑身,单拳裂风,硬是破开方云华的防御。
古实见状,弃了东方未明,急欲救其师兄。他反手一甩,使出武当派的看家绝技“乾坤挪移”,以图将谷月轩之力化开。谷月轩切磋经验甚多,自是不可能让古实牵制,他暂缓攻势,等到古实招式歇了,再出拳打去,招式连贯,拳影如风。方云华看不出其破绽所在,斗得苦极。
另一边厢,上演的是另外一回事。
一位敞开衣襟,袒胸露乳的男子远眺正打斗的四人,道:“那里有几个不知死的小子在我们地盘里面切磋。要不要爷爷我上去教训他们?叫他们脑袋开花!”
另一位男子舔过干裂的嘴唇,他出声道:“嫖哥的目力不错,这么远也能看得清楚。只不过待会儿你先上去,若是你被他们教训了,我也好替你收尸。”他嘲讽嫖。四人组中,他是老四。老三嫖素来不知死活,他的脑袋多半是用在女人身上了,成天打些没用的注意。他望着老二喝以及老大吃,那两人毫无反应。
嫖倚着大树,哼道:“不必说狠话。老二老大,你们要不要去?省得那些小子成了苍蝇,赶也麻烦。到时坏了事情,爷爷我可管不上!”
聚集洛阳城后方郊野,暗地议事的正是天龙教四大恶人——吃喝嫖赌,恶名昭彰,且武功卓绝,是令官府头疼的头号缉捕对象。他们监督一群天龙教徒做事,虽说嫖也会无精打采地坐在那儿,玩弄叶子打发时光。见有些毛头小子闯入侦察范围,他兴奋,可其余的三人皆不愿意随他一同冲出,他万分气恼,当下决定就自己一人冲去。
一只手搭在嫖肩上,只觉背脊冷风嗖嗖,那只手搭在肩上后,嫖动弹不得,他转过头去,赫然发现身着红衣的女子正盯着他看,笑靥迷人。
“呼……吓死爷爷我了。我还以为有什么孤魂野鬼来索命。”嫖的四肢依旧不能动弹,但他仍旧笑嘻嘻地说。
红衣女子漠然:“你早该想到你的结局了——从你杀害第一个女子起,你就注定被鬼所杀。”
嫖不动声色,他盯着红衣女子:“嘿,我的结局你不必理会。只不过,你该放了我。”他朝肩上看去,半边身子麻了,这是她的杰作,悄然无息间便封了他的穴位。
“放了你?”她咯咯笑,瞅了一眼正工作的天龙教众:“好像也没什么用,不如不放了。”她轻踩地上的碎叶,却无声无息,轻功造诣不凡。
她激怒了嫖:“啊!你这女人!无理取闹!”他大吼:“我要去撕碎那群兔崽子!”
她伸出手指,指着嫖的胸口,似是要将他洞穿:“被女流之辈打败的你又算得了什么?”嫖向来沉不住气,勃然大怒:“你!”
“若是我不阻止你,你的鲁莽,将葬送你自己——那边的毛头小子,是卓人清、是谷月轩,任何一个你都无法击败。”嫖沉默下来,但眼光中还闪烁着愤怒。
她问:“你还要去吗?”
嫖有没有回答,她都不在意,只听嫖在嘴里念了几声唯有他自己能听到的话,又说了一些话,她远眺那群人。待谷月轩、东方未明一行人停止切磋,相互交谈一阵后便姗姗离去。她望着东方未明的背影,东方未明不知是察觉了几人,他顾头探来,却无意深究,又转头跟上谷月轩。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若是你坏了教主大计,你叫我这个护法该如何禀报,你才能免逃死劫?”她问嫖。嫖呸了一口唾沫:“教主处置我?那还早得很。”她笑了笑,沉吟:“你并不是无可取代。”
彼时,一位天龙教徒颤巍巍地走来,他嫌红衣女子站得忒高,这路陡峭,穿着铠甲上来着实费力。天龙教独有的面具下看不清他的神情:“夜叉护法,一切准备妥当。”
她淡淡说道:“那好……江府那边的动静呢?”
“寿宴即将开始。”
“不错。”良久,那位天龙教徒退下了,她兀自站着,夕阳下,长眉闪动,夕晖斜映,她美得惊心动魄,敢说她一入了花丛,百花失色。
“是时候见面了,不知你又有何反应……江天雄!待会儿可是件大礼……”她暗自说。
东方未明临走前,他有种不详的预感,不知是那沈家的小医仙传给他的,还是他与生俱来的能力。他转头一看,只见有两个模糊的人影立于远方。
应该无事,他如是想道。眼下时辰不早,江府寿宴即将开始,他不多虑,视线离开那二人,随着谷月轩与荆棘会合去。
——【徐子易·大侠东方未明列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