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门怔了怔，说道：“你已经陛辞过了，再去求见，不妥。”
我道：“没办法，我一定要见皇上。”对刘老实说道：“本官先去见皇上。如若能求得皇上恩典，或者能解决你们的疑难。你们先回家等着。”当下吩咐车夫：“掉转车头！”
东门疾声说道：“等等！”
我看着东门。东门疾声道：“公子，我们去那边，商量一下可好？”转头却对一群匠户说道，“我想起来了，三百贯钱，或者我可以帮你们一把。”当下率先往边上走去。
东门到底想要说什么？对这些匠户的态度，怎么转变得这么快？心中惊异，见东门走远，当下就跟了过去。
东门看着我，低声说道：“公子，您可是要与皇上说，请他将这些匠户都管制起来？”
我完全怔住：“你……怎么知道？”
东门淡笑了一声，说道：“因为你在提这个爆竹的时候猛然想起事情来，我想这个事情多半与那个爆竹有关。与爆竹有关，又让你紧张的，那多半就是那****在庆州城外试验过的火药了。而您也知道，这些匠户，都是有些能耐的，居然能造出这样大的爆竹，您就担心他们与您一样聪明，也能造出火药，是也不是？”
我摇头，苦笑道：“东门，你的聪明让我害怕。我倒是不担心这些匠户能造出与我的火药威力一样大的火药来，我是担心……这些火药的制作方法流传出去之后，有异国之人，能造出来……此外当日我在求雨的时候还做过一样东西，我担心皇上没有重视起来……”
东门声音沉着：“当日你将火药的配方交给皇上的时候，我没有来得及阻止，事实上，我是不赞成你将火药配方交给皇上的。至于你刚才说的——在求雨的时候还做过一点东西，担心皇上没有重视起来，我也不赞成你去提醒皇上！”
东门的声音很轻，但是其中的内容却是大逆不道！
一怔之下，我的身子禁不住轻轻颤抖起来：“东门，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是说，我不赞成你……将什么都交给皇上。”东门的声音很稳定，稳定的不像是东门的声音。
“你刚才还说，我事事都要谨慎了。你刚才还说，我现在名望与权力不成正比，我很容易招来祸事……”我不知该说些什么了。东门的言下之意，是劝说我——劝说我，不要太过相信皇帝！
劝说我，要留一点造反的力量——
东门淡淡的笑着，说道：“公子，我就是这个意思。”
我的脸色一瞬间变得苍白了：“东门，我的理想，我的愿望，只是致天下太平而已——”
“我知道公子所想的，只是致天下太平！”东门的声音很轻，但是与我那迟疑的声音相比，却是异常的坚决：“然而，大丈夫一日无权无力，那就一日不能一展所长！我知道公子智慧，天下无双，但是我也知道，假如公子再这样下去，就只能是捏在别人掌心里！所以，公子手中，一定要有力量！”
“我有皇上无双的宠爱。”我沉声说着，脸色苍白，“有皇上为我撑腰！”
“是的，皇上能为公子撑腰，但是皇上能永远为公子撑腰吗”东门的声音，毫不客气，“这几天的事情你也看到了，皇上再舍不得，但是看着要激发民变的时候，他的选择，依然是——牺牲公子！当然，皇上是对的，无论是站在哪个角度来看，这是皇上唯一的选择！只是，站在公子的角度看，这对公子，是绝对的不公平的，不公平！”
“如果为了我一个人的安全却一定要牺牲天下的话，我会选择牺牲自己。”我注视着东门，“答应你，我将在我与皇上之间，挖出一条壕沟来。从此之后，面对皇上的时候，我心中有鬼，再也不能坦坦荡荡。这样的做法，我反对。”
“我知道在天下与自己之间，公子会决定牺牲自己。”东门的脸色，终于显示出几分狰狞来了，“然而，牺牲公子之后呢？难道公子甘心自己的理想化作泡影？甘心等公子牺牲之后，天下再次陷入混乱？就说那天的情景吧——如果公子真的牺牲了，那天下的事情，将会如何？公子所想要的税法，一两百年之内得不到推广，而奸臣将再度把持朝政，皇帝陛下再度被架空……天下的混乱，也许比当日京师的混乱，更严重一千倍，一万倍！”
我说不出话来。
东门的声音极轻极轻，在我耳边，却是如山崩一般的震响：“学生并不想离间皇上与公子——事实上，公子与皇上，也不容许其他人来离间！学生只是想，请公子多想想自己，多给自己留一点力量，等来日需要的时候，不会再成为他人手上的鱼肉！而公子所知道的那个造火药的技法，以及公子头脑中其他的技术，都可以成为公子手中的利器！”
我张了张嘴，却来不及发出声音，又被东门无情的打断：“利器掌握在公子手中，总比掌握在其他人手中要强！是的，皇上很相信公子，我也相信，很长一段时间内，皇上将继续相信公子！只是公子想过没有，这种宠爱，终有一天会淡化！而且，更重要的一条，那就是放在皇上手中，不见得能安全！”
“可是……我不愿意用这些，在我们君臣之间划一条壕沟！”我的声音也有些发颤，“皇上对我如此，我不能用私心对他！”
“公子并没有用私心来对皇上！”东门的声音也在颤抖，却是异常的坚决，“公子是为了天下才做了隐瞒，而皇帝陛下的全副心思，也是为了天下！都是为了天下，不用分什么公心与私心！您已经将火药的配方交给皇上了，您在这件事上，对皇上已经算得上是坦荡无私了！所以，您根本不用觉得愧对皇上！再说，我要的，也不过是想要将这群造爆竹的工匠带走，带去鄯城县而已——鄯城县地处边境，万一吐蕃事情有发生，公子手中有些力量，也可以在第一时间派上用场！”
“如果公子再度返京，与皇上说起自己的构想，将会如何？”东门的声音终于镇定下来了，“这个火药的事情，皇上不提上日程而已，皇上一旦将这个事情提上日程，其中诀窍，必定会落入胡宰相手中，这只是迟早问题！而来日，公子若是与胡宰相兵戈相见，我相信，胡宰相会用最好的钢刀最好的火药来对付公子！”
东门看着我，声音沉着：“这事情，由公子决断。如果公子不能决断，那就由东门飘雪为公子决断！”
“你又要为我背负天下的怨恨吗？”我渐渐的平静下来，看着东门，片刻之后才说道：“既然这样……这事情就由我来决定。你去安排，将这些人，都带到鄯城县去。我会让这些人，造出天下无双的利器……”
“公子……你确定，不会后悔了吗？”东门看着我，突然又问出了这样一句话。
“你……担心我会后悔吗？”我长声大笑起来，“我玉同尘做事情，什么时候后悔过了？尽管我知道，这样做，很可能会导致非常严重的后果，很可能会让我将来死无葬身之地……然而，你既然这样分析了，我还有后悔的余地么？”我的笑声有些张狂，“玉同尘或者是一个作事多有顾虑的人，玉同尘或者是一个太过仁慈的人，然而玉同尘做出事情，永远都不会后悔——我既然决定，要让大兴盛世，在我手中开启，那么，就让我背负起天下的责任，也让我背负起天下的骂名吧——所谓的君子之心，所谓的君臣之义，我将统统将它们放到次要的位置上！”
此事就这样决定。我再也想不到，东门的一个临时起意，竟然是一根拨动历史车轮的杠杆……
回到鄯城县之后不久，我派出去的商队就回来了。路上虽然有损失，但是收获还是远远超过我的预期。当下收拾收拾，先将几个大商人该分的那部分给分了，将府库里的欠账给补上了，又收拾了一些东西，给吴定国送去。虽然说，行贿受贿是我前生的最恨，但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与吴定国的关系不处理好，这日子就不好过。除了吴定国之外，还准备了一份礼物给刑弃棋。忘了交代了，这回护送商队进出吐蕃的，就是刑弃棋的部下。刑弃棋虽然长了一副讨债面孔，但是看到礼物，那讨债面孔竟然出人意料的浮出几分不好意思的笑容来。
至于欠了东门的私房钱，不好意思，咱还没有力量归还。东门天天挂着一张讨债面孔，但是真到了可以讨债的时候，居然将这事情给忘记了。既然忘了，我也懒得提醒。
剩下的钱，又收拢了民间的藏着的一些生丝，按照老办法操作，依然发给妇女织布，准备攒够了，趁着过年之前，再走一趟关外。这事情就派给欧阳毅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