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者世有史官,其著见于今,则自《尧》、《舜》二典。始,周之诸侯各有国史,孔子因鲁史记而作《春秋》,左氏为之传,《郑志》、《宋志》、晋齐太史、南史氏之事皆见焉。更纂异同以为《国语》。汉司马谈自以其先周室之太史,有述作之意,传其子迁,紬金匮石室之书,罔罗天下放失旧闻,述黄帝以来至于元狩,驰骋古今,上下数千载间,变编年之体为十二本纪、十表、八书、三十世家、七十列传,凡百三十篇。而十篇有录无书,元、成之间,褚先生补缺,作《武帝纪》、《三王世家》、《龟策》、《日者列传》,张晏以为言辞鄙陋,今杂于书中。而《艺文志》有冯商续太史公七篇,则泯没不见。司马之书既出,后世虽有作者,不能少紊其规制。班彪、固父子,以为汉绍尧运建帝业,而六世史臣,追述功德,私作本纪,编于百王之末,厕于秦、项之列。故采纂前纪,缀辑旧闻,以述《汉书》,起于高祖,终于王莽之诛,大抵仍司马氏,第更八书为十志,而无世家,凡百卷。固死,其书未能全,女弟昭续成之,是为《前汉书》。荀悦《汉纪》则续所论著者也。后汉之事,初命儒臣著述于东观,谓之《汉纪》。其后有袁宏纪,张璠、薛莹、谢承、华峤、袁山松、刘义庆、谢沈皆有书。宋范晔删采为十纪、八十列传,是为《后汉书》,而张璠以下诸家尽废,其志则刘昭所补也。三国杂史至多,有王沈《魏书》、元行冲《魏典》、鱼豢《典略》、张勃《吴录》、韦昭《吴书》、孙盛《魏春秋》、司马彪《九州春秋》、丘悦《三国典略》、吴半千《三国春秋》、虞溥《江表传》,今唯以陈寿书为定,是为《三国志》。《晋书》则有王隐、虞预、谢灵运、臧荣绪、孙绰、干宝诸家,唐太宗诏房乔、褚遂良等修定为百三十卷,以四论太宗所作,故总名之曰“御撰”,是为《晋书》,至今用之。南北两朝各四代,而僭伪之国十数,其书尤多,如徐爰、孙严、王智深、顾野王、魏澹、张大素、李德林之正史,皆不传。今之存者,沈约《宋书》、萧子显《齐书》、姚思廉《梁》《陈书》、魏收《魏书》、李百药《北齐书》、令狐德棻《周书》、魏郑公《隋书》。其它国则有和包《汉赵纪》、田融《赵石记》、范亨《燕书》、王景晖《南燕录》、高闾《燕志》、刘昞《凉书》、裴景仁《秦记》、崔鸿《十六国春秋》、萧方武敏之《三十国春秋》。李太师延寿父子悉取为《南史》八十卷,《北史》百卷。今沈约以下八史虽存,而李氏之书独行,是为《南北史》。唐自高祖至于武宗,有《实录》,后唐修为书,刘煦所上者是已,而猥杂无统。国朝庆历中,复诏刊修,历十七年而成,欧阳文忠公主纪、表、志,宋景文公主传,今行于世。梁、唐、晋、汉、周谓之五代,国初监修国史薛居正提举上之。其后欧阳芟为《新书》,故唐、五代史各有旧新之目。凡十七代,本末如此,稚儿数以为问,故详记之。
【译文】
自古以来,每一朝代都设有史官,所修史书至今仍然可见。最早的有《尧典》和《舜典》。西周分封诸侯,从这时候开始,各诸侯国都有自己的国史。孔子根据鲁国史官的记载而编成《春秋》一书,左丘明为这部书作传,称为《左传》,《郑志》、《宋志》、晋齐史官、南史氏的事迹,在这部书里都有记载。左丘明又依据各国史官记载的异同,加以整理,写成《国语》一书。西汉的司马谈自认其先人是周王室的太史官,有作史书的志向,并将这一志向传授给了儿子司马迁。司马迁依据汉代国家史馆的藏书,搜集天下的旧闻遗事,记述了上起黄帝、下至汉武帝元狩元年的历史事件,纵横古今,上下数千年。变原有的编年体史书为纪传体。计有本纪十二篇,表十篇,书八篇,世家三十篇,列传七十篇,共有一百三十篇。其中有十篇只有目录,没有具体内容。至汉元帝和成帝时,褚少孙将缺文补充。他补写的是《武帝纪》、《三王世家》、《龟策列传》、《日者列传》。张晏认为这些补缺文章言词鄙陋,混杂于书中。而《汉书·艺文志》记载有冯商续司马迁《史记》撰文七篇,但全都失传不存。司马迁的《史记》问世以后,后世虽然也有人为其增补缺文,却都未曾紊乱《史记》这部史学著作的体例。东汉时期,班彪、班固父子认为汉代是直接继承唐尧的体统而建立帝业的,国家史馆的六代史官为了追述先人的功德,私自作本纪,将汉代帝王编排在百王的末尾,与秦皇、项羽并列在一起。所以班固就采集前人的有关著述,整理和收录旧闻,写成《汉书》,记事上起汉高祖,下至王莽败亡。大体上沿用了司马迁《史记》的体例,略有变动,将八书改为十志,去掉世家,共一百卷。班固死时,《汉书》还未能全部完成,他的妹妹班昭将书续完,这就是《前汉书》。此外,荀悦所写的《汉纪》一书,是为续《汉书》而撰的一部著作。后汉即东汉的历史,起初命儒臣著述于东观,称之为《汉纪》。自此以后,成书的还有袁宏所撰的《汉纪》,张、薛莹、谢承、华峤、袁山松、刘义庆、谢沈都有著述。南朝刘宋时期的范晔对这些史书进行精心删改,写成本纪十篇,列传八十篇,定名为《后汉书》。此后,张以下各家的著述不再传世而全部失散。《后汉书》中的《志》,是刘昭增补的。有关三国时期的杂史很多,如王沈的《魏书》、元行冲的《魏典》、鱼豢的《典略》、张勃的《吴录》、韦昭的《吴书》、孙盛的《魏春秋》、司马彪的《九州春秋》、丘悦的《三国典略》、吴半千的《三国春秋》、虞溥的《江表传》。今天只以陈寿的《三国志》为国史。《晋书》则有王隐、虞预、谢灵运、臧荣绪、孙绰、干宝等诸家的著述。唐太宗指令房玄龄、褚遂良等参照上述诸家的著述进行修定,成书一百三十卷,因书中有四篇评论是唐太宗所撰写,所以该书题名为“御撰”,也就是流传至今的《晋书》。南朝和北朝各有四个朝代,而那些篡权而立的小国又有十几个,有关这一时期的史书特多。如徐爰、孙严、王智深、顾野王、魏澹、张大素、李德林主修的正史。不知何故,未曾流传下来。今天能见到的有:沈约的《宋书》、萧子显的《齐书》、姚思廉的《梁》、《陈书》、魏收的《魏书》、李百药的《北齐书》、令狐德的《周书》、魏征的《隋书》。其他小国的史书则有:和包的《汉赵纪》、田融的《赵石记》、范亨的《燕书》、王景晖的《南燕录》、高闾的《燕志》、刘日丙的《凉书》、裴景仁的《秦记》、崔鸿的《十六国春秋》、萧方和武敏之的《三十国春秋》。李延寿父子对上述著作精心采摘,写成《南史》八十卷,《北史》一百卷。而今沈约、萧子显、姚思廉、魏收、李百药、令狐德等八家的著作虽然存在,但只有李延寿父子的《南史》和《北史》广为流传。唐朝自高祖至武宗,历代都有《实录》。五代后唐时组织编修唐史,这就是刘煦题名进呈的《旧唐书》,内容庞杂,没有系统。宋仁宗庆历年间,下诏重修唐书,历时十七年而成书,由欧阳修负责撰写本纪、表、志部分,宋祁撰写列传部分。这就是流行于世的《新唐书》。唐亡之后,北方先后经历梁、唐、晋、汉、周五个朝代的更替,史称五代。本朝初年,监修国史提举官薛居正主持编修五代史,成书后进呈,这就是《旧五代史》。其后欧阳修进行修订,成书后,取名为《新五代史》。所以《唐书》和《五代史》各有新、旧两种。从尧至五代,共历十七代,修史的始末大致是这样,我的小儿数次问及于我,所以在此详细加以叙述。
贤者一言解疑谮
【原文】
贤者以单词片言,为人释谤解患,卓卓可书者,予得两事焉。秦氏当国时,先忠宣公、郑亨仲资政、胡明仲侍郎、朱新仲舍人,皆在谪籍,分置广东。方务德为经略帅,待之尽礼。秦对一客言曰:“方滋在广部,凡得罪于朝廷者,必加意护结,得非欲为异日地乎?”客曰:“非公相有云,不敢辄言。方滋之为人,天性长者,凡于人唯以周旋为志,非独于迁客然也。”秦悟曰:“方务德却是个周旋底人。”其疑遂释。当时使一憸巧者承其问,微肆一语,方必得罪,而诸公不得安迹矣。言之者可谓大君子,当求之古人中。严陵王大卞赴曲江守,过南安,谒张先生子韶,从容言:“大卞顷在检院,以罗彦济中丞章去国,其后彦济自吏书出守严,遂迁避于兰溪。彦济到郡,遗书相邀曰:‘与君有同年之契,何为尔?’不得已,复还。既见,密语云:‘前此台评,乃朱新仲所作,托造物之意以相授,一时失于审思,至今为悔。’此事既往,今适守韶,而朱在彼,邂逅有弗惬,为之奈何?”张揣其必将修怨,即云:“国先为君子为小人,皆在此举。”王悚然曰:“谨受教。”至则降意弥缝,终二年,不见分毫形迹,盖本自相善也。予曩侍张公坐,闻其言,故追纪之。
【译文】
大贤大智之人能用只语片言,为人辨诬释疑,特别典型而又值得记载的,我能举出两个事例。其一是秦桧当政时,大臣先忠宣公(洪皓)、郑亨仲、胡明仲、朱新仲,因不肯与秦桧合流,都被列入贬斥之列,分遣到广东。那时,方滋任广南东路经略史,对他们以礼相待。秦桧得知这一情况后问他的一个门客说:“听说方滋在广南,对所有得罪于朝廷而被贬到该地的人,都特别用心保护,得非是想为自己的将来的后路着想吗?”门客回答说:“不是公相你自己提出这个问题,我是不敢随便说的。方滋的为人,天生就是一个长者的德性,对人总是怀着周旋保护之心,并非只是对被贬而来的人是这样。”于是秦桧对方滋的疑惑消除了。假如当时问到的是一个阴险乖巧善于奉承的人,只须说上一句坏话,方滋必定获罪,而被贬的诸位大臣也会不得安生。这位回答问话的门客可称得上贤人君子,可与古代大贤者并论。其二是:严陵(今浙江桐庐)人王大卞到曲江(今广东韶关)任太守,路经南安(今江西大庾),前去拜见自己的老师张子韶先生。从容地说:“大卞不久前在检院任职,由于中丞罗彦济上章弹劾,被贬离开了京城,后来罗彦济自吏部尚书调出担任严州(今浙江建德)太守。于是我就迁避兰溪。罗彦济到任以后,派人送信给我说:‘我与你有同年的交情,为什么要躲避我吗?’我见信后,不好说什么,只好又回来了。我们见面以后,他悄悄地对我说:‘以前弹劾你的奏章是朱新仲所写,他委托我进呈,我一时欠于思考,就答应了,直到现在还后悔。’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我现在正好到韶州任太守,而朱新仲也在那里,如果我们不期而遇都会不愉快,我该怎么办呢?”张子韶知道王大卞见了朱新仲后必然会算旧帐,便对王大卞说:“你是做一个君子还是做一个小人,都由这一事情决定。”王大卞听后肃然说:“谨遵您的教导。”王大卞到韶州后,主动拜访朱新仲,消除心中的隔阂,二人在韶州相处二年,未见丝毫不和的形迹。这大概是因为他们原先的关系本就不错。我与张子韶在一起闲谈时,听他谈到了这件事,故追记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