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初中毕业后，在一个乡村建筑队干小工。我们建筑队大约有二十多个人，多半是些还没成家的光棍汉，还有几位姑娘。其中有一个姓周的小伙子，大约24岁，大家都喊他“小周”。小周体格好，干活舍得卖力气，但就一个缺点，特爱吹牛。
这天中午，正赶上我们盖的一座房子上了大梁，根据我们那一带农村的习俗，上梁要喝“上梁酒”，即房东要请我们干活的嘬一顿好的。
那一天小周照例又喝多了，喝多了以后照例又开始吹牛。正吹得带劲，我们建筑队“掌线的”（俗称，即工头、老板）插了一句话：“小周，你别整天见了大象不吹牛——专捡个大的吹，我的摩托车又没汽油了，有本事你给我搞点汽油。”当时，汽油在农村是奢侈品，而且不好买，有摩托车的人就到处托人讨要。那天小周虽然喝多了，但也知道汽油难弄，当时就僵在了那里，于是大家“哄”地一下都笑了，有人说，小周，这一下不吹了吧！偏偏这时候，几个姑娘中长得最漂亮的丽红又插了一句，反正吹牛也不上税！这一下小周脸上挂不住了，因为他特别喜欢丽红，正想方设法地接近她，想获取她的好感后再托人保媒（那时，农村即使自由恋爱最终也得请媒人），所以，他不想在丽红面前掉份儿，于是，他牙一咬，眼一瞪说：“咳！不就是汽油吗？明天就给你弄一桶！”结果引得大家又是一阵嘲笑。小周觉得他的人格尊严受到了严重伤害，如果不找回来，将直接影响他和丽红将来的爱情。他在一片嘲笑声中“忽”地站了起来，一拍桌子说：“如果明天我弄不来一桶汽油，宁愿给大家当孙子！”大家见他急了，就都笑着劝他别当真，队长也是随便开开玩笑。大家越是这样，小周的面子上越是难堪，他暗暗下了决心：想什么办法也要弄到汽油！
下班回到家后的小周，晚饭也没有吃出啥滋味，脑子里始终都是丽红的笑脸和大家的嘲笑。他觉得今天晚上如果弄不到汽油，他再也没脸去工地上班了，更甭说和丽红谈恋爱了。于是他就绞尽脑汁地想弄汽油的法子，别说，想来想去，他还真的想出了一个办法：偷。
小周所在的村子是乡政府驻地，乡大院里经常停着一辆吉普车。小周就打起了这辆吉普车的主意。他先找了一个大塑料桶，然后带上一把钳子就直奔乡政府。
一切进展得还算顺利，他借着夜色的掩护，从厕所翻墙而入，然后潜到吉普车底下，拔下油箱上的管子，满满地接了一桶。当时，他非常得意，因为他真的有本事弄到一大桶汽油了，看以后谁还敢小瞧他，他甚至看到了丽红姑娘冲他露出了甜甜的笑脸。小周爬出吉普车底座，提着汽油直奔厕所，他想再从那儿爬出去。没想到，厕所里突然出来一个人，和他撞了个满怀，两个人都吓了一跳，对方一看不认识，就扯开喉咙大喊：抓小偷呀！有小偷！
小周吓懵了，他转身就跑，想从另一面墙上翻出去。如果他扔下汽油，根据他干建筑的职业特长，翻墙逃跑是很容易的，但他最最舍不得的就是这桶来之不易的汽油，所以，当他吃力地爬墙时，派出所的值勤民警从远处跑了过来，边跑边喊，下来！不下来开枪了！这一下小周爬得更快了，眼看就要爬上去了，那个民警就掏出枪来朝天开了一枪，并大喊，再不站住就打断你的腿！见小周还没有停止逃跑的意思，他接着就冲小周的腿上来了一枪！
这一枪没打中小周的腿，却打在了那桶汽油上，汽油桶“轰”地一声就燃爆了！小周顿时成了个火人，惨叫着从墙上摔了下来。
尽管乡政府的人现场进行了全力扑救，送医院后，医生也尽了最大努力，但小周还是因为伤势太重离开了这个世界。那以后的很多天，我们工地上没有了笑声，大家这才觉得少了小周这个爱吹牛的家伙，就少了很多的欢乐。
事后有人总结：小周是吹牛吹掉了一条命。你说呢？
（《夜郎文学》2001年3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