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福尔摩斯这么一说,道格拉斯夫人惊奇万状,不由得叫出声来。这时有一个人从阴暗的墙角出现并走过来,他好像从墙里冒出来一样,让我和两位侦探不由得惊叫了一声。道格拉斯夫人转过身,马上和他拥抱起来,巴克也握住了那人的一只手。“这是再好不过了,巴克,”道格拉斯重复说道,“我相信这是再好不过了。”“是的,的确这样最好,道格拉斯先生,”歇洛克·福尔摩斯说道,“我相信你会同意我们的这种说法的。”
这个人刚从黑暗的地方走向亮处,眨着那双不太适应光亮的眼睛,站在那里望着我们。这是一张让人印象深刻的面孔——一双勇敢刚毅的灰色大眼睛,凸出的方下巴留着已剪短的灰白胡须,一丝幽默感若隐若现地出现在嘴角。他细细打量了我们一番,出乎我意料的是,他竟向我走来,并且递给我一个纸卷。“久闻大名,”他说道,他圆润悦耳的声音既不像英国人,也不像美国人,“你是这些人中的历史学家。好,华生医生,我敢用全部财产和你打赌,你从来没有见过你手中这样的故事资料。你可以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它,不过只要有了这些事实,你的读者一定会十分感兴趣的。在我隐藏的两天中,我利用只能利用的白天的时光,将这个故事落实到纸上。至于你,可以随意使用这些材料。这就是恐怖谷的故事。”“这已经是过去的事了,道格拉斯先生,”歇洛克·福尔摩斯心平气和地说道,“此时我们只希望了解现在的事情。”“让我来讲给你们听,先生,”道格拉斯说道,“我说话的时候,可以吸烟吗?好,谢谢你,福尔摩斯先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也喜欢吸烟。你想想看,要是你口袋里装着烟枯坐两天,却为了不暴露自己而不能吸烟,那种滋味有多难受啊!”
道格拉斯抽着福尔摩斯递给他的雪茄倚在壁炉台上,说道:“久仰了,福尔摩斯先生,可我从来没想到会有与你见面的一天。但在你还没了解这些材料以前,”道格拉斯向我手中的纸卷点头示意说,“我相信我要讲的故事对你们来说绝对是新鲜的。”警探麦克唐纳异常吃惊地注视着这个仿佛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人。
“啊,谁能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麦克唐纳终于大声说道,“如果你就是伯尔斯通庄园的杰克·道格拉斯先生,那么,那个死者是谁呢?还有,你究竟从哪儿冒出来的?我看你像玩偶匣中的玩偶一样,‘嘭’一下就从地板下面弹了出来。”
“唉,麦克先生,”福尔摩斯不赞成地摇晃一下食指,“你没有读过描写国王查理一世避难的故事吗?在那年头要是没有安全的藏身之处是无法藏身的。用过的藏身之地当然还可以接着用,所以我确信这幢别墅就是道格拉斯先生的避难所。”“福尔摩斯先生,你为何捉弄我们这么长时间?”麦克唐纳生气地说道,“你竟任凭我们像白痴一样去调查那些你早已心知肚明的荒谬的事情。”
“不是一下子就弄清楚的,亲爱的麦克先生。昨晚我才对这件案子形成较为系统的见解。因为只有到今天晚上才能得到证实,所以我劝你和你的同事白天休息。除此以外我还能做些什么呢?当我在护城河里发现衣物包袱时,我马上清楚了,我们所看到的那个死尸根本就不是杰克·道格拉斯先生,而是从滕布里奇威尔斯市来的那个骑自行车的人。没有其他的可能了。所以必须要找到杰克·道格拉斯先生本人,最大的可能就是,他在妻子和朋友的帮助下,隐藏在别墅内一个极为隐秘的地方,然后等待最佳的逃跑时机。”“精彩,您果然是名不虚传,”道格拉斯先生称赞道,“我本想,我已经逃脱英国法律的制裁了,因为我确定我不能忍受英国法律的裁决,而且这个机会可以使我永远摆脱那些穷追不舍的恶犬们。不过,自始至终,我问心无愧,而且我所做的事也没有不可告人的。当我把全部故事告诉你们以后,我相信你们会做出公正的裁决。警探先生,你不用警告我,我向上帝保证我说的都是事实。”
“这上面写得十分清楚,所以我就不从头开始了,”道格拉斯指着我手中的纸卷说道,你们可以看到无数奇异荒唐的怪事,这都指向一点:有些人出于各种原因和我结怨,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弄死我。只要他们都活着,世界上就没有我安全的容身之地。他们从芝加哥追踪我到加利福尼亚,终于把我赶出了美国。在我结婚并定居在这与世无争的小村子以后,我想我可以安安稳稳地度过晚年了。
“我并没有把这些事告诉我的妻子。我为什么把她拖进这恐怖谷中呢?如果她知道了,那么她就会时刻生活在惊恐不安中。我认为她已经知道一些情况了,因为我有时无意中总要露出一两句来。不过,直到昨天你们看到她的时候,她并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她和巴克告诉你们的是他们知道的全部情况,因为案发当天晚上,时间太仓促,我根本来不及向他们细讲。现在她才知道这些事,如果我够聪明的话,我应该早些告诉她。不过,这实在是太困难了,亲爱的,”道格拉斯握了握妻子的手,“现在我做得好一些了吧。”好,先生们,在这些事发生以前,有一天我到滕布里奇威尔斯市去,在街上瞥见一个人。虽然只一瞥,可是凭借着我对这类事的经验和敏感,我可以毫不犹豫地认定他是谁。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像饿狼追驯鹿一样追着我不放,是我的仇敌中最穷凶极恶的一个。我明白宁静无波的生活要结束了,于是我回到家里做了准备。我认为我自己完全可以应付。一八七六年,有一个时期,我的运气好,在美国是人所共知的,我丝毫也不怀疑,命运之神仍在眷顾着我。第二天,我哪儿都没有去,整天在做着准备。否则,在接近他以前,我就会被他抢先掏出火枪打死。晚上吊桥拉起以后,我的心情平静了许多,不再想这件事了。出乎我意料的是,他竟会溜进屋里等我。当我穿着睡衣进行例行巡视时,在没进书房以前,我就嗅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我的一生中遇到过无数次危险,每到这时,我的第六感官就会发出警告信号。我很清楚地得到了这种信号,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当我发现窗帘下的那双长统靴子时,我就完全清楚了。
我的手中除了一只蜡烛,什么都没有,但大开的房门使大厅的灯光清楚地照进来……这时他扑到我面前,我只见刀光一闪,急忙挥动铁锤向他猛砸过去。‘当啷’一声,刀子掉在了地上。他马上异常灵活地绕着桌子跑开了。接着,他掏出了枪。我听到他把机头打开了,但还没来得及开枪,就被我死死地抓住了枪管,我们互相争夺了大约一分钟。对他来说,松手丢了枪就等于丢了命。在争夺中,枪口始终朝上。不知是谁碰到了扳机,两筒枪弹全部射到他脸上,我终于看出这是特德·鲍德温。我一直都知道是他,可照我看,他那时的样子,恐怕连他的母亲都认不出他了。我过去对大打出手已经习惯了,可是一见他这副尊容还是不免作呕。巴克匆忙赶来时,我正倚靠在桌边,接着我听到我妻子走来了,而这种场面绝不能让她看到,于是我在门口拦住了她,劝她回到楼上,并承诺会向她解释的。我对巴克只讲了一两句,他马上就看明白了,于是我们就等着其余的人随后来到,可是没有听到来人的声音。于是我们料定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而其他人根本什么也没听见。
“当我看到这个人卷着袖子的臂膀上露出的会党标记时,一个十分高明的主意在我头脑中浮现出来。请瞧瞧这里。”道格拉斯卷起他自己的衣袖,露出一个和死者身上一模一样的烙印——褐色圆圈单面套着一个三角形。
就是它让我灵机一动,转眼就明白了一切。他的外形几乎和我一模一样,再没有人能认出他的面目了,该死的恶魔!我扒下他身上的身服,然后和巴克用一刻钟的时间把我的睡衣给他穿上,而他就像你们最初看到的那样躺在地上。我们把没用的东西包起来,用仅能找到的哑铃将它扔出窗外沉到水底。然后我把那张本应在我尸体上的卡片放在他的尸体旁。
“然后我把我的戒指戴到他手上,至于婚戒,”道格拉斯伸出那只肌肉发达的手来,说道,你们自己可以看到我戴得紧极了。从结婚到现在,我从来没动过它,如果不用锉刀,根本取不下来。而我当时也没想到要这么做,所以只好让这件小事由它去了。另一方面,我拿来一块小橡皮膏贴在死者脸上,那时我的那个位置正贴着一块。福尔摩斯先生,这是你疏忽的地方。如果当时你揭开这块橡皮膏,你会发现下面的皮肤是完好无损的。好,这就是当时的情况。如果我能避过风头,然后再和我的‘孀妇’一块离开这里,我的余生就会恢复往日的平静了。只要我活在世上,这些恶魔就不会让我安宁;可是如果他们在报上看到我已被暗杀身亡的消息,他们就会放弃追杀我,而我的一切麻烦也就结束了。我来不及对巴克和我的妻子解释这一切,不过他们和我心神相通,并且在全力帮助我。我和艾姆斯都知道别墅中的那个藏身之处,可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把这个密室和这件事联系起来。我藏进那个密室里,其余的事就由巴克去做了。
“至于巴克做的事,我想你们都已经很清楚了。他打开窗户,把鞋印在窗台上,造成凶手越窗逃跑的假相。这是很难的,因为吊桥已经拉起,道路都已封死了。安排好一切后,他才拼命拉起铃来。以后发生的事,你们全知道了。先生们,事实就是这样,你们看着办吧。我发誓,你们听到的是全部真相。请问法律会如何处置我呢?”大家都默不作声,歇洛克·福尔摩斯打破了沉寂,说道:“英国的法律是公正的,你不会被冤枉。可是我想知道他是如何查到你住在这儿的?他是怎样进入你屋里的,又藏在哪里想暗害你呢?”“这我就不知道了。”
福尔摩斯的面容苍白而严肃。
“恐怕这件事还没有完呢,”福尔摩斯说道,“你会发现比法律制裁更大的危险,甚至也比你那些从美国来的仇敌更加危险。道格拉斯先生,更大的麻烦事在等着你。请听听我的忠告,不要放松警惕。”
读者们,请保持耐心!暂时随我一起远离这苏塞克斯的伯尔斯通庄园,也远离这个叫做杰克·道格拉斯的人的怪事发生的这一年。请你们和我做一次远游,退回到二十年前,向西远渡几千里,那么,我会向你们讲述一个耸人听闻、稀奇古怪的故事。你听后,即使它是无可否认的事实,你还是很难相信的。
不要以为我在一案未了以前,又介绍另一件案子。你们读下去就会发现事实并不是这样的。在你们听我详细讲完陈年旧事并解决完所有的哑谜以后,我们还要在贝克街这座宅子里重新会面的。
在那里,这件案子像其他许多奇异事件一样,自有自己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