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秋天,南铁招工。王收就去报了名。因为南铁新建了两个分厂,招收的人数很多。招工通过考试录取,根据成绩高低分别安排的工种是电工、钳工、车工、铆焊工、天车工、熟练工等。王收顺利地被录取,分数排在前几名,安排到一分厂工作,工种是电工。
“一定好好干!行行出状元!”王收暗下决心。
电工是个很有脸面的工种,腰上像挎着盒子枪一样挎着电工工具,走到哪都被高看一眼。新进厂的工人基本都是十八岁的应届高中毕业生,他们的师傅比他们早两年进厂,二十岁。因为是新建的分厂,除了厂长,车间主任,工段长,工程师,技术员等管理人员,没有老职工。
二十岁的师傅带着十八岁的徒弟,这样的一群人不好管。
俗话说紧车工慢钳工吊儿郎当干电工。王收所在的这个电工班,四个师傅四个徒弟;年轻人最讲义气,这八个人团结一致,称兄道弟,无论是工作还是打架,绝对一条心,号称八大金刚。王收的师傅是班长,叫朱瑞国,人送外号朱老大,会干活,也好打架,虽不是什么黑社会,但在厂子里的青年人中提起这个人,都要敬三分。
由于王收在中学物理课中所学的电学知识比较扎实,加上把厂里发的《电力拖动》教材好好学了几遍,在电工班,比起看图纸讲原理,王收是第一名。常常是当设备出现故障找不到原因时,班长朱老大就会喊:王,过来看看图纸!王收就凑过去帮着分析分析,找找原因,总能查出问题。没活的时候,王收就抱着书看,过去都是看文学类的,现在也看《电工学》之类的书籍和图纸。
一次电气车间组织五个电工班开展知识竞赛,车间主任亲自督阵。监考的技术员手里举着一支钢笔说:“前面的题按得分评出一二三等车间里有奖励;最后一道题是附加题,是我和主任一起琢磨的,看到我手里这支钢笔了吗?这是我对象给我的结婚纪念品,谁要是做出来我就送给谁!”
电工们开始答题。时间不长,就听王收喊道:“做出来了!”
“附加题吗?”朱老大惊喜地问。
电工们纷纷离开座位围过来看。
“胡闹腾什么?你们没有一个人能做出来!”车间主任喊着走过来说。
王收把做好的题讲给大家听,大家听完一阵欢呼。朱老大向技术员伸出手说:“拿过来吧?”
“拿什么?”技术员问。
“钢笔!”大家异口同声喊道。
技术员说:“我说的是都做完了才给,他就做了一道题凭什么给他?”
朱老大说:“说了不算怎么当干部?你要不给我可抢了。”
技术员说:“门也没有!他扰乱考场我不罚他就是好事。”说着就要离开。
朱老大一把拉住他翻脸说:“想走也没门,掏出钢笔来!”
车间主任赶紧上前制止道:“干什么?松开手!明天我给你买钢笔——他的钢笔是结婚纪念品,你们想让他两口子吵架啊?”
“说了不算是什么玩意儿?”朱老大并没松手。
“算了,一支破钢笔谁稀罕。”王收想劝劝师傅。没想到王收这一接话,技术员把不敢对朱老大发的火一下冲王收发了出来:“王收你长什么脸?别以为你嫂子是方方就以为有人撑腰,告诉你,方方已经辞职了,谁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别以为别人不知道!”
“他嫂子是谁?哪个方方?”主任问。
“就是那个方方。”技术员说。
“我知道方方,南钢女霸!”和王收一起进厂的外号“小驴子”的吕洪军一伸大拇指说。
“方方不是我嫂子,是......邻居。”王收辩解说。
“甭管是什么关系,以后你要老实干活,不能捣乱。今天让你闹得知识竞赛也搞不成了。”主任沉着脸说完,叫着技术员一起走了。
“方方和你什么关系?怎么没听你说过?”朱老大问。
“以前和我二哥谈过恋爱,现在没关系了。”王收说、
“方方要是不辞职,南铁没人敢惹你,太可惜了。”“小驴子”吕红军说。
朱老大冲吕红军一瞪眼:“成天除了佩服黑道的你还会干什么?有本事你也做几道题看看。”
吕红军说:“我是没看书,我要是看了《电工学》水平不次于他。”
“你认几个字?还看《电工学》?要不是你爹在镇上当领导,你根本就进不了厂,更干不上电工。”一个同事说。
吕红军有些着急:“我比你认字多,不行咱俩比比看谁认字多?打赌,输了请客。”
同事说:“要不然这样,下班后咱们到舜井街,街口上有‘舜井街’三个字,允许你盯着字看一分钟,然后就不能看了;你要是能把‘舜井街’三个字写下来,我请客,写不下来你请客。”
大家都认为这个办法好。朱老大说:“就这么定了,下班后都去,谁输了谁请客——正好给王收祝贺祝贺。”
“他要是能把‘舜’字写下来我就算输,剩下两个字不用写了。”同事说。
“好,你说的。”吕红军信心满满。
下班后电工班的八大金刚一起坐公交车来到舜井街。大家掐着表,让吕红军盯着“舜井街”三个字看了一分钟;然后吕红军转过身来,拾起一个小树枝在地上写。开始几个笔画写得挺顺利,“舜”字写到一半停了下来。大家开始起哄。吕红军心里着急,越急越写不对,结果在地上写出好几个版本,自己也不知道哪个对。扔下树枝站起身说:“这几个里头肯定有个对的。”然后自己反复对照着街口上的三个字看了几遍说:“你们瞎捣乱,谁能写对啊!”
大家吵吵闹闹,要求吕红军请客,不能耍赖。
“小驴子请客。”朱老大下定论说......
这天,设备运转正常,电工班里王收工作服也没穿,躺在连椅上看书,朱老大在修替换下来的电器配件,其余六个弟兄们在打扑克。调度主任慌里慌张地跑进电工班说:“快快快!电气故障,钳子停在加热炉里了,时间长了就烧坏啦!”
“打完这把就去。”打牌的说。
“快点,厂长在炉台上呢!”调度主任说。
“别着急,马上赢了。”
“我替你打,快去看看。”调度主任拍着其中一个的肩膀提出两全的办法。
“谁输了谁请客,你给打输了怎么办?”
“我请我请。”调度主任说着就去抢那人手里的扑克牌。
“抓紧看看去!”朱老大发话了。
打牌的见说,已经走了头客二客的两个拿起工具准备出去。
这时厂长推门而进,见到这个光景,火一下就上来了,怒吼到:“外面设备坏着,你们还在这里打牌?全部算旷工!扣全月奖金!”
本已拿着工具要跟着一起出去的朱老大见厂长这样说,把工具往工作台上一丢,坐回到座位上。
“怎么又坐下了?快去快去!”调度主任催促到。
“都划旷工了还干什么去?”朱老大回应到。
“好,今天你们啥也别干了,等着处分吧。”厂长说完,又扭头对跟来的工程师、技术员们说:“你们几个抓紧去修!”
一众人来到现场。几个技术人员拿着图纸钻进被加热炉烘烤着的配电箱。电工班的弟兄们都知道,设备正常运转时配电箱的铁皮也能灼伤人,如果停在加热炉上,时间不长就无法站人——脚下的铁板隔着绝缘胶鞋都能把脚烫起泡来。而且进去之前要先深吸一口气,因为里面的氧气早已被下面上千度的加热炉消耗殆尽。这些技术人员哪知道这些,没带手套的手一搭上铁扶梯就哎呀一声甩着烫伤的手躲到一旁,有的刚钻进去就跑了出来。就这样他们在配电箱那里钻进钻出,不停地倒着脚,弄弄这里让操作工试试,弄弄那里再让操作工试试,就是收拾不好。
厂长站在下面越看越气,手掐着腰来回踱步。这时站在厂长身后的吕洪军学着样板戏《龙江颂》里的台词轻声喊道:“喂,再加把劲儿,把火烧的越旺越好!”
厂长一下转过身来问:“谁啊?谁喊的?”没人搭腔。厂长突然瞪着王收问:“你是干什么的?”
“电工班的。”王收说。
“为什么不穿工作服?”
“忘了。”
“按照规定少穿一样扣五块,你连帽子带鞋,扣二十!”厂长说。
“我学徒工资一共二十一快钱,剩下一块干什么?你都扣了吧。”王收说。
朱老大接过话说:“他家里有事,他是来请假的,正准备回家呢。”
“请假的?谁证明?”厂长问。
“真是来请假的……”大家七嘴八舌地说。
厂长用手指着说:“你们不要胡闹,看我一个一个收拾。”
这时那几个技术人员跑了下来,满脸通红,头上像被浇了水一样往下淌着汗,全身的衣服都湿透了。
“怎么还没修好?”厂长气呼呼地问。
“全都查了,主回路操作回路都没问题,就是不动。”一个说。
“对着图纸查的,都正常。”另一个说。
“胡说八道!都正常怎么不动啊?”厂长火冒三丈。
这时调度主任掏出一支烟递到朱老大手里说:“别抻着啦,快上去看看,帮帮忙。”
“那还算不算旷工啊?”朱老大问。
“干什么?叫板是不是?”厂长沉了沉又说:“你要是给我修好了就饶了你。抓紧!”
朱老大点上烟扭头对王收说:“王,换上衣服上去看看。”
“他一个小毛孩子行吗?你上去!”厂长说。
朱老大不再搭腔。王收赶紧跑回屋里换上工作服戴上安全帽穿上翻毛皮鞋带上两幅手套快速跑上去钻进配电箱抬脚冲着配电盘上的中间继电器踢了一脚钻出配电箱冲着操作室喊:“试车!”喊完就往下跑。
话音未落,停在加热炉里的钳子提了上来。
厂长和干部们甚是诧异,脸上说不出的表情。
工程师拉住王收问:“哪里的问题?你怎么弄的?”
“中间继电器。”王收说。
“你怎么知道是这里的毛病?”技术员问。
“正反转都不动,加速也不动,估计保险丝你们也检查了,那就肯定是中间继电器的问题了。”
“刚才检查中间继电器动作正常啊。”工程师说。
“动作正常只能说明操作系统线路没问题,但是接点没接触上,主回路照样不响应。”
“那你怎么弄的?这么快?”
“踹了一脚。”王收说。电工班的弟兄们嗤嗤嗤笑了起来。
技术人员们纷纷辩解,各自为自己寻找着没有查出原因的理由。
“行了!”厂长喊道。然后看了看电工班的小伙子们,又看了看技术人员们,几次想说什么又停了下来,一声叹气,转身离开。
“他是我们电工班干活最笨的啦!哈哈哈哈。”小驴子在厂长身后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