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当头,晴空如洗。
夏日已经来了,天气也已经热起来了,连绵不绝的丘陵山坡从天空俯瞰就像一片大海,大海总是让人心胸开阔。可青风现在却无心观赏这浩瀚的大海,他只想用最快的速度回到龙水仙湾,将魔都所发生的事情详细的告诉龙主。
脚下的餐霞剑在轻鸣,与空气极速地摩擦使剑身已有些发热。显然青风已经御剑飞行了很久,久到他竟然已经感到有些疲惫。
“来时的路没有这么远啊?难道是我弄错了方向?”
实际上他的确是弄错了方向,魔都在龙水仙湾的南边,他本该往南飞,可他却往西南方向在飞,如果再飞个一两天,甚至已快要到万里林海。
他并不是一个走着走着就会走丢的人,不然他怎么会从东湖烟雨山穿越汪洋大海找到龙水仙湾?只因他一时心急再加上地震引起石林地貌变化,让他迷失了方向。
当然,他静下心后就发现不对了。这里的景色越来越险,越来越有巴蜀的风格,而那一马平川的龙水仙湾显然不是这个样子。
从怀里掏出地图,仔细比对一番,青风才发现自己弄错路了。他脚下一动,餐霞剑调整方向,朝着正确的方向前进。
只要方向是正确的,路途哪怕远了一倍也没有关系。
谁没有走过弯路呢?只要及时醒悟,就是浪子回头金不换。
飞行数十里,天气竟然渐渐变得凉爽,青风不禁也放慢了一些速度,凉爽的空气让他内心的焦躁似乎也平静一些。
他环望四面的风景,忽然发现前面有一个山谷,夹在两山之间。点翠一般的松树斜长在光秃的峭壁上,竟然与魔都外石林那一株石松有几分相似。
青风飞越山谷,眼睛往下一看,突然一阵目眩神迷,脚下竟有些发抖。
在万里高空飞行也没有这种令他心悸的感觉,为什么这一个山谷会有这种感觉?
山谷很深,深到看不见底,看起来就像通往黄泉的路,只是少了阴森恐怖的气息,多了无尽的神秘感。神秘感来自从山顶往下一百丈开始出现的雾,不,那不是雾,是雪。
为什么这里会有雪?
都说六月飞雪有奇冤,还不到六月,这远离北国冰封的地方竟然有雪,而且不是在高山之巅,而是在一处深不见底的山谷里。
青风忽然发现自己把这里称作山谷是一个错误,或许这下面是一个倒着长的山峰,山巅在最深处,而他现在处于的位置不过是山脚。
这真是一种异想天开的想法,什么山会倒着长?
只有人倒立的时候,喝醉了的时候才会。
青风并没有倒立或是喝醉,他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因为谷底吹上来的风简直要把他的骨头冻碎了!
他催动餐霞剑,只想快快离开这个阴寒的地方。
可是他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不了了,有一股力量在将他往下拉!这不是一种类似手或者绳子拖拽的力量,这是一股强大的吸力,就像漩涡,巨大的漩涡。
青风就像一片叶子,在漩涡中不能自主,无论他如何发力也冲不出去,这巨大的吸力将他和捆在他背上的公子鳞的尸体一起拉入了这飘雪的山谷,直到消失不见。
口干舌燥,还极度饥饿,身体就像被十八个铜人揍了一遍,没有哪一处不痛。青风保证这是他自懂事以来尝到的最痛的滋味,来自身体上的痛。
他终于醒来。
还好,醒来的地方很软,是在一张床上,软得像女人的怀抱,虽然他并没有尝试过女人怀抱的滋味,但他相信即便是女人怀里的温柔乡也没有这里舒服。
宽阔的大床,软软的床垫,红色的铺盖,一间温馨浪漫的小屋,屋子里恰到好处的点了三根蜡烛,红色的蜡烛。
餐霞剑安静地倚靠在床头柜边,温暖的烛光让她看起来像一个内心温柔到腻的女子,何况剑身本来就住着一位惊天动地的女性。他们拼了命夺回来的十方蟠龙旗静静躺在床头柜上,安然无恙。
青风松了一口气。他完全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没有死在漩涡让他下坠的途中已经是老天开眼,但这一间看起来简直梦幻的屋子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我已经死了?这里是地狱?原来地狱是天堂?还是这里就是天堂?可我是往下坠的呀?”
他猛地扇了自己两个嘴巴子,清脆响亮,如果屋子外面有人,一定也听的非常清楚。
“贵客怎么打起自己嘴巴子来了?冰剑谷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吗?”
声音是来自一个男性,声音如夏日里的冰雨,冬日里的暖阳,令人舒心愉悦。
还好这里并不是地狱,是一个叫做冰剑谷的地方。
青风现在尴尬的不得了,一个人被人看见自己扇自己耳光一定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何况还是一个陌生人。
陌生人轻轻推门而入,标准的儒生打扮,一脸书生气,岁月在脸上刻划的痕迹让他有了成熟男人的魅力。
陌生人微笑着行了一个礼,道:“贵客。”
青风还在床上,他没有什么力气直起身子还礼,只好在床上匆匆还了一礼,这让他更尴尬。
他突然道:“我的朋友呢?”
陌生人愣了愣,显然没想到青风醒来第一句话是问他的朋友在哪里。陌生人沉默一阵,道:“他。。在一个很安静的地方,没有人可以打扰他。”
这个地方的确没有人可以打扰到公子鳞。这里是一间墓室,寒冰铸成的墓室,公子鳞安详地睡在冰棺里面,就像睡着了一样。他的双手交叉放在小腹处,他的断手已经被接上,准确来说是缝合上的。如果不是他比雪还要雪白的脸,相信任何人都不会以为他是个死人,说出来也没人会信。
青风也不愿相信,可事实却是残酷的。
——愿逝者安息,天堂一路走好。
关上厚重隔世的门,外面是冰雪的世界。
青风抬头望天,望到的不是天,是如阴霾般驱之不散的雪。这一个偌大的山谷就像大地被偷走了心留下来的心房——空荡,寂静,孤独,凄冷。
他的心情很不好,丧友的痛比身上的痛来得更刺心。
生命如果有谷中的岁寒三友哪般坚强,世上也不会有太多的悲伤,太多的缅怀,借酒浇愁的人也不会那么多。
青风喝着香醇的竹叶青,心里却满是苦涩。与他一起饮酒的还有三个人,一个是刚才的中年书生墨松先生,另外两位一位叫寒梅,一位叫紫竹。
寒梅先生气度雍容,却不失一股傲气,看起来也是“岁寒三友”中最精神的一位。
紫竹先生有些不同,他也有气,不过不失寒梅的傲气,也不是墨松的书生气,而是清高的气,仿佛世上没有什么能值得他弯腰折服的存在。
可紫竹先生现在却对青风甘拜下风,因为青风的酒量实在是开了他的眼界。
紫竹先生叹道:“青风贤弟的酒量,老夫再练五百年也望尘莫及,但只怕。。”
寒梅先生苦笑道:“只怕我们小小的酒窟经不住风贤弟喝三天。”
墨松先生板着脸,沉声道:“青风贤弟刚经丧友之痛,你们竟然还说这样的话!”
寒梅先生道:“唉,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人知不过是大大世界间的沧海一粟,世间爱恨情仇、功名利禄皆可抛,唯一剩下来的只有生和死罢了。”
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这是他表示哀悼的方式。
紫竹先生连饮三杯,这也是他表示哀悼的方式。
他们都用了最好的方式,也是最沉重的方式。
酒可以醉人,也可以暖心。
青风见到三位清高傲骨的先生,他的心似乎也有了一丝暖意,他知道,他又多了三位朋友。
可是,逝去一个朋友,那就是永远失去一个朋友。
酒逢知己千杯少。
青风已经喝了千杯,但仍是不够,可酒已经喝光,尽不了的兴只有用另外一种方式发泄,在魏风居,风花雪月都是用这种方式来宣泄情感。
舞剑。
人随剑走,剑随心意。
人和剑,剑和雪,雪又融进了人和剑。不远处的竹、松、梅林成了最合当的背景,紫竹先生的萧,墨松先生的琴,寒梅先生悠远宁静的歌声形成了最合当的背景乐。
箫声萧瑟,琴声长情,歌声意远,在漫漫冰天雪地中,青风合着琴瑟箫声,踩着乐点,舞出一段出世的悲怆,用来悼念那已经远去的魂灵。
——愿那位善良的人,在美丽的梦中重生。
如果可以,谁不愿意在这样的画面中死去?
安眠长留在这如诗歌一般的梦境,永世长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