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怎么哭,怎么的癫狂,该留的始终留不住;该走的,也还是会走。小和尚是这样,林夫子也是这样。
短短数日,这就像是一个本来色彩缤纷的梦境,一觉醒来,浮华褪去,只剩下几抔黄土。
许应用青石和黄土为林贽做了个衣冠冢,里面只是老师留下的淡蓝方巾。
青石围着一个小土包,就在夫子原先的木屋后,树木萧深,很安静。
许应觉得夫子很不值,在这峻西深山中,几块青石便过完了一生,只留下自己许久的啜泣。
许应用了很大的力气,才从那片残土废墟中拾起一块被烧得黝黑的木板,这,应该是自己经常叩响的木门,很用心的整理一番,立在了坟前,就成了墓碑。
“老师,我得道那天,就为你书写墓碑,带你,会允南。”
许应眼睛红肿着,掉不出泪来,泛过洪水的眼湖没法再起波澜。
许应自己没法察觉自己正在慢慢的变化,无论是听了小和尚大逆不道的佛法,还是答应林贽自称为“我”。
不过许应知道,自己真的需要改变。
“应儿,吃饭吧。”
这几日,许应一直是浑浑噩噩的,身形憔悴不堪。许宋氏知道他经历了与小师傅如觉的离别,又遭受一日为师林夫子的逝去,很是痛苦。见他又只拿着碗筷,在桌旁发呆,很心疼的叫着他。
“嗯,娘。吃吧。”许应回过神,和母亲一起用着午饭。
席间无话,母子都有心事。
“娘,我打算明日启程,出门求道。”
许应坐在母亲身旁,看着她一针一线的缝织衣物。这几天许应想了很多,也悟了很多,不得道,终究凡人,自己要去找寻父亲遇难的真相,还想再见一见小和尚,也想带着林贽回到允南。所有的一切,都需要自己一步步走出去。
“求道须远行。这深山是求不得道的。应儿要出门寻师问道,娘答应。“许宋氏抬起头,感觉自己儿子精神了起来,也很是高兴。自己连破关这个坎都过不去,是求不得道的。儿子不过十五岁就已经出门,也是该远行了。
“娘亲和我一起一同去吧,没有娘亲在身边照顾,我不习惯的。”眼前的母亲头发已经半数灰白,原本红润的面庞也添了些风霜,使得眼角多了些细纹,本是白皙的双手也起了明显的细茧。许应恳求娘和自己一起走,这山间虽无危险,自己还是放心不下,更不忍这样母子离别。
“不求道,不远行。傻孩子,娘亲和你一起,你是求不得道的。求道一途,只能靠自己。”许宋氏放下针线,知道自己孩子是是担心自己的生活安危,“应儿放心,家里钱粮都够,田间的活也不多,娘虽未破关,但也是出了木门的,照顾得好自己。”
求道五难,每解一难,身体都会有所变化,解了求学难,神智清明,在脑中有了自己的灵台,也就是说,能使人更加聪颖。解了出门难,体内生根,留下那丝从门内溢出的道力,温养形骸,虽不能延年益寿,却能使寻常疾病不得侵身。解了破关难,道力随心,就可以把温养身体的那丝道力如同林夫子一样灵活使用,更是可以不断的壮大。解了入门难,心形萌芽,灵台中就会诞生出一丝道力,这丝道力具体如何,许应还不得知。
“娘,我走后,你不要太操劳,也不要担忧。”许应知道自己很难劝得母亲同自己下山,只希望她能够保重身体,这是自己生命中唯一最重要的人了。
“应儿,你要去求道,出山后,这一路就得靠你自己了。去了镇上,要照顾好自己。娘也不知道你出了这深山,是要待在戍道镇,还是要去那宁道府,或是出了这芝道州,都不要太挂记娘。”许宋氏神情缓和,没有因为儿子将要离家而感到悲伤,相反,还很是欣慰。她知道,不得道,终究是凡人,而自己儿子要是能得道,母子俩终究是要分离的,只希望儿子能快快成长,走出一条自己的路来。至于儿子要是不能得道,自己是完全没去想过的。许宋氏相信,许应是能成为得道高人的。
“娘,你放心,不管我是否得道,我都会尽快回来看望娘的,带上娘和我一起生活。”许应觉得,自己这次离家,应该不会走太远,自三年前渡过允水、越过芝山,从允南道域来到这接壤的峻西道域,自己也很少出过远门,最远也就去过山下的平严村,也就是上次为小和尚买了山上没有的药材,走了一天的路程。
“应儿有心了,娘很高兴。”许宋氏起身帮许应理了理领口,眉头稍皱,“应儿,你去把身上衣服换换,娘再给你改一改。你要出门,娘得给你做身衣服了。”
“娘,不用这么麻烦的。这身衣服挺好的。”看出自己母亲是在嫌弃自己这身衣服,许应有点哭笑不得。
“快去换了,不然娘才不放心呢。”许宋氏白了儿子一眼,嗔了一句。
是夜,许应早早进了房间,只是坐在自己床上,把林贽留下的东西好好翻看了起来。
东西的确不多,只有一支竹笛和一卷经书。竹笛已经挂在了床头,只剩下这本泛黄的纸质经书,书面写着“求道录”。翻开一看,笔迹很是熟悉。瘦体小楷,老师的笔力很是深厚,这应该是他的求道心得了。
“圣贤者,时人之耳目也;时人者,圣贤之身也。”
这开篇第一句很难揣摩,不过许应还是大概知道,老师林贽的意思是以身作则,求道圣贤。
许应这几天从对林贽的死和小和尚的离去这些伤心事中恢复了过来,是小和尚为自己解开了求道第二难,林贽领自己走上了求道一途。如觉和林贽到底是有何约定?林贽宁死也要让自己能够求得道到底是为何?三年前父亲的死到底又是怎么回事?
这其中肯定有很多辛秘。自从开了灵台,变得聪慧,许应察觉到了很多,这本书应该会给自己一些信息。
带着深深的疑惑,许应一页一页的仔细翻看了起来。
“哎。”许应很无奈的低叹了一声。书并不厚,字也不多,里面只是记载了一些林贽求道的心得体会,以及一些茶艺知识,很是普通。并不是许应期盼的那样,林贽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也没有什么夹页私密。想来,林贽是不想让自己知道的。
“看来是自己太着急了,不知道也好。”许应摇摇头,这时候的自己,不过是刚解了第二难的凡夫俗子,只能妄加猜测,辛秘不是随便就可以窥探的。自己还是实力不够啊。
静下心来,长吐浊气,胸中也不再烦闷。
“我道真来,来如我行;漫漫宇函,我自道真。”
抱守灵台,心中默念,当初林贽就是用这十六字为自己进行道义洗濯。看过林贽的求道录后,许应也知道了这是林贽在来鹿书院所学的求道经义。
经义不多,却很高深。一遍一遍的念下来,许应很明显的感觉到体内在滋生一缕缕的微妙力量。这些细碎的道力,如同鸿毛碎羽一般,从足底,过五脏,直至灵台,略过全身,在不停的周转,滋养着身形。
许应出的是生门,无数的门户中,生门最为奇妙。生门是从心脏打开,出了生门后,门便合上了,只留下一丝缝隙。也就是说,许应只能靠这一丝生机维持。这几日自己身形憔悴,疲惫不堪,也正是因为自己出了生门。
许应虽看不到自己的生门到底如何,只能通过身体这些细碎的道力去一一感觉。很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处盘踞着一股奔腾的道力,这股道力绵延不断,在自己心脏处游走摆动,自己的心脏跳动也随着这股到底更加澎湃,使得自己的一丝生机也蔓延开来,不至于自己命悬一线。
细碎的道力太多,许应无法聚拢,只有在自己全身游走的细碎道力经过心脏时,才能感觉到那股林贽的道力。林贽说这只是一丝道力,许应此刻才觉得这简直就是溪流一遍,自己的道力不过是一捧清水。
这一丝,当真骇人,自己不知何时,才能聚拢道力,壮大如斯。
在出门之后,体内到处都会滋生出缕缕细碎道力,这些道力只有通过求道经义去不停引导,才能逐步滋养身形,身形又会慢慢的生出道力来,这是一个循环往复的过程。只有破了关,才能聚拢这些零碎道力,熔炼合一,就有了自己身形中一丝道力,可以随心使用了。
许应尝试沉下心神,通过经义去驱使那股心脏处的道力。但是,林贽的那丝道力根本不为所动,还是在自己心脏处盘旋。许应也不泄气,他知道,这终究是自己的,只要自己破了关,有了自己的一丝道力,也就能使起这丝夫子的道力了。
许应不断的感受着自己身形,在为求道一途徐徐前行。不得道,终究是凡物。唯有的道,才能拥有属于自己的一片天空。
不知不觉间,山间少年变得坚毅了起来。那清瘦的面庞,在宁静安详中透露着坚强。
星月正辉映,少年刚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