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夜未归,陆于霏一想到家里有一只忠心耿耿的大型犬在等待他喂食无意义的解释,顿时宛如双腿拖了千钧重,他现在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姜城霜的脸,昨晚发过短讯後,索性把手机关了。
他从没有骗过城霜,他确实和洪天淳分手了,早在男人说要结婚的时候,他就已经做了了断,真可笑,那种爱自己更胜一切的男人居然说要结婚,而且说走就走,婚礼一结束就带著新婚燕尔的妻子飞到美国,一去就是七年。
这些事姜城霜多少有耳闻,但他不知道的是,这几年陆于霏从没跟洪天淳断过联系。
说他贱吗,可能有一点,但他之所以能留在洪天淳身边靠的就是忍字一诀,洪天淳也从没亏待过他,他们一直都站在公平的天秤上,陆于霏一直觉得只要他继续守著自己的一块角落,就能毫无芥蒂得维系两人的关系,直到哪天洪天淳厌倦他,或是他再也忍受不了。
但洪天淳却逼迫他做了那件事。
而他竟鬼迷了心窍,答应了他。
他以为他已经忘掉了,轻轻回头却又鲜明得历历在目,好像昨天才发生一样,而罪魁祸首居然又若无其事得出现在他眼前,然後告诉他,他要回来了。
曾经不论清醒或是梦魇十分,他都在等待男人的这句话,七年过去,他却不能再像往昔只承载自己一颗心的重量,再度愚昧得献出期待和青春的幻想。
这种类似罪恶感的重量,让陆于霏忍不住卑劣得想推罪给姜城霜,要是姜城霜没有执意要介入他的人生,他现在就不用背负这些本来就不该是他来承担的重量。
陆于霏走在午後的街道上,温暖的冬阳淋灌在他冰冷的面颊,熙来人往的市井声贯穿他空寂的思绪,宿醉的钝痛不断提醒他现实的清醒,他不知不觉绕到了以前读书的大学附近。
事务所是绝对不用去了,估计史育朗到现在都还在收拾昨晚的残局,但他活该,陆于霏恶质得想,谁叫他要跟洪天淳沆瀣一气,帮他处理台面上不能出现的帐目。
这种肮脏的会计事务所,陆于霏打从心底瞧不起这些拿著专业触犯法律的勾当,他要是有骨气,肯定在看到假帐的那一刻就立刻拍桌走人,就算是回乡下种桃子都不能玷污了自己的专业殿堂。
要是他再有骨气一点,就不会到现在仍旧无法摆脱洪天淳的威胁利诱。
要是他再有骨气一点,当初香澄问他要不要结婚的时候,他就应该果断放弃一切,带著她跟肚子里的母女俩回老家,考个公家单位的会计人员,中规中矩得养家糊口,还能就近照看大姊和她的孩子,然後看著丽娜开开心心得长大成人。
要是他再有骨气一点,就应该立刻戒掉姜城霜带给他的欢愉和安逸,对他来说像毒品一般虚幻又折磨的爱情。
家不能回,公司又不爽去,他只好折衷逃到避难的场所。
陆于霏走进一家以前常来的酒吧,大学的时候他就偶尔会来小酌,虽然不频繁,但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过来,所以酒保也认识他。
非常普通的一家小酒馆,跟洪天淳涉及的场所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有时候累了倦了就会逃来这里躲起来。
他的朋友总爱说他爆脾气,像呛辣的烈酒,点的肯定是威士吉、白兰地之流,但实际上他更喜欢颜色漂亮,果香丰富的鸡尾酒,像是柯梦波丹、龙舌兰日出、玛格丽特,这种女生偏好的酒品。
“一杯玛格丽特,请这位先生。”
陆于霏正要点单,就被人捷足先登,还是一道熟悉到不可思议的声音。
他一转头,就看到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士,风度翩翩得拖下风衣和围巾,然後拉开他隔壁的位子。
“瑄哥?”陆于霏仍回不过神,凤眼歛著混沌的疑惑:“你怎麽在这里?”
“我要一杯马丁尼。”梁是瑄点完单,自然而然得勾上陆于霏的肩膀,道:“好久不见了小霏儿,肯定是老天听见我太想你了,迫不及待把我俩送作堆,来亲一个。”
“神经病。”陆于霏皱著眉直接推开他的脸,毫不留情道:“还没喝就醉了,给我离远一点。”
梁是瑄顺势被推到一旁,伸手拉松领带:“就只对你瑄哥傲娇,以前你多可爱,真该录起来给现在的你瞧瞧。”
这种毫无根据的话陆于霏一律选择无视。
梁是瑄又点了一些配酒的餐点,对著已经自饮自酌起来的陆于霏道:“我刚好到附近应酬,好不容易才藉口公务脱身,看到你让我高兴到都忘了我到底为什麽要这麽高兴。”
梁是瑄不禁埋怨道:“你还说什麽会给我电话,结果一消失就是半年,发短讯也都爱理不睬,我还是从璐恩那里才知道你有跟她连络,也不跟我讲。”
不提还好,陆于霏一想到他居然去找梁是瑄的前女友帮忙照顾丽娜就觉得丢脸到史无前例:“我才要说你,分手也不跟我说,害我有够丢脸还去按她家的门铃。”
梁是瑄哟了一声,不可置信道:“是我分手,你却比我还凶,这话说出去还合理吗,更扯的是璐恩说你请她帮忙带孩子,我的老天,挂上电话後血压立刻飘升二十,是我理解能力有问题吗?”
陆于霏瞥了他一眼,不高兴道:“怎样,我不能生是吧。”
梁是瑄煞有其事得盯著他横看竖瞧,看得陆于霏毛都竖起来了,他打量了半天,结论道:“你能不能生我还真的不好说。”
意思就是哪天陆于霏指著孩子说是从他肚子蹦出来的,梁是瑄有信心说他二话不说就信了。
不等陆于霏发火,他又眯著眼睛语出惊人:“不过真的让我吓破胆的是,璐恩说你有对象了,还同居?”
“……你们不是分手了吗?还黏黏糊糊的做什麽?”陆于霏瞪著他:“烂男人。”
“怎麽毛说炸就炸了?”梁是瑄哈哈一笑,习惯性伸手揉了揉陆于霏的头发:“几个月不见居然连孩子都有了,想你小时候坐著我的脚踏车还会用双手抱住我的腰,转眼间我们都变成大人了,小霏儿不仅长大了也知道处对象了,我这麽……有点感伤呢。”
“感伤什麽,不要听你前女友胡说八道。”陆于霏把要说的话在舌尖扭了一下,低声道:“只是别人的小孩。”
“我不是在说小孩儿,同居是怎麽回事?”梁是瑄悠悠道:“你年纪也不小了,是该把结婚纳入考虑。”
陆于霏锐利得瞥过去,意思说梁是瑄明明是比他大两岁的滞销货还好意思说他。
“我订婚了。”梁是瑄回避了他的视线,轻描淡写道:“这也是分手的原因之一。”
陆于霏愣了一下,良久才冷冷道:“烂男人。”
梁是瑄露出无奈的微笑:“对她来说,我就是烂男人,但对你来说是好兄弟就够了。”
他叹了一口气,用过来人的口吻道:“于霏,我们都已经迈入三十大关,人生也算走了三分之一,可没有时间再蹉跎,不能在像小孩儿那样无拘无束,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他道:“对你的“她”,可不要像我一样,喜欢不见得一定要走到最後,分开也不见得是不对的选择,该分手的时候一定要好好说,不要耽误你真心希望“她”能过得好的人。”
梁是瑄发自内心的体悟,只让陆于霏芒刺在背,孤独得被钉在聚光灯下。
陆于霏接过酒保递过来的酒,兀自酌饮了起来,看著梁是瑄从公事包拿出一叠目录清单和笔记本。
梁是瑄连酒都来不及尝,就毛毛躁躁得翻出资料夹推到他的面前,那表情他不会讲,就像是久旱逢甘霖一样。
“小霏儿,你这次真得帮帮我,我下个月要和老总到RB和义大利采购,这些是所有品牌的春装目录,你帮我拿个主意,看看我这整里的方向对不对?”
陆于霏觉得这家伙肯定脑子被寒流冻坏了,他堂堂一个百货公司的采购主管,对自己的眼光扭扭捏捏就算了,居然还光明正大得找一个路人甲来鉴赏他们公司的商业机密,这不是脑筋瘸了吗,亏他还在国外念过行销硕士。
“你是不是脑子傻了?这全部都是女装,你问我有什麽用?”
梁是瑄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酒杯,换成整本品牌目录:“话可不这麽说,旁观者清当局著迷,多听点不一样得一件才能作明君。”
“你的部下都吃白饭的?”
“别提了,我最近给们闹心的,大前天才开走两个。”
陆于霏捡起一本目录翻阅,上面标明了各项品牌,衣服的质料和款式,有些还有设计师的名字,不只有洋装、上衣和裙子,还有配件、鞋子到首饰,花色粉黛斑斓,让人眼花撩乱。
“我们老板有意提我到分公司当总经理。”梁是瑄娓娓道:“只要这一季的业绩做起来,我到新公司後就是万人之下。”
陆于霏一听,就大致了解梁是瑄分手後又急著订婚的原因,这位未婚妻肯定跟他的老总拖不了干系。
梁是瑄瞧著陆于霏冷淡的眉眼,不禁笑松了眉毛:“开玩笑的,不过如果我有权利之後,我想多引进一些欧洲的品牌,并且著眼在男士精品这一块,这可是不容小觑的消费市场。”
虽说是藉酒叙旧,陆于霏还是很认真得把梁是瑄整理出来的样品都看过一遍,简洁得说出自己最直观的想法,反正梁是瑄爱听,他就畅所欲言,最後那家伙意犹未尽,居然拿出最新出刊的男性时尚杂志出来,准备跟他来一场兴致勃勃的臧否分析。
陆于霏一眼就锁定在这个月份才刚出刊的《Men’sUno》,封面正是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孔。
封面中的男人顶著得天独厚的外貌,身段笔挺得立在临海的小洋房,背後碧海蓝天,异国风调浓郁,彷佛能闻到海浪的咸味,听见海鸥厮鸣声响,男人身穿搭调景致的蓝灰色直纹西装裤,绒缎黑衬衫,系上酒红色的蝴蝶领结,俏丽挺拔,标题六个大字,巴黎恋人─姜城。
梁是瑄替他把印著姜城霜的封面摊到灯光下,用一种莫可奈何的语调道:“我不是老说你的眼光独具,他就是最好的例子,有谁知道他还没成名的时候,为了一个仅仅十秒的广告镜头,无酬在我手下打了半年的工。”
“不是无酬吧。”陆于霏不自觉勾了勾唇角:“我听说他业绩不错,除了你的领到都很爱他。”
梁是瑄大方承认他的恶意:“我永远记得你这辈子唯一求过我一次,居然就是为了这靠脸吃饭的臭小子。”
陆于霏立刻横起凤眼,不悦道:“什麽求,我求过你什麽了,我是请你帮忙。”
梁是瑄听他维护十足的语气,倒有些不是滋味:“你还是这麽袒护他,我从认识你到现在,从没见过你对一个人花那麽多心思照顾他,说起来我都有点嫉妒了。”
有什麽好嫉妒的,陆于霏从没搞懂过姜城霜和梁是瑄的逻辑,总之有一件是千真万确,就是他俩超级讨厌对方,原以为是梁是瑄在职场上刁难过他,後来城霜红了,优先替L’Olivia代言站台,还特别无酬担任梁是瑄新引进品牌的形象模特,结果两人私下碰面还是闹不停。
多年之後陆于霏才从姜城霜口中问出了明白,原来他一直以为梁是瑄是他的前男友,不禁语气暧昧,还老爱在他这个正牌男友面前对陆于霏百般呵护,搂腰搭肩样样都来,这如果不叫挑衅,他姜城霜不反击回去就不配作男人。
姜城霜的确是误会了,不过就某个层面来而言,梁是瑄也算得上是他的“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