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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施巧计城隍得保 游村野万岁中计

话说妙庄王只剩悠悠一气,法师招魂无效,太医煎药无方,使得平日装神弄鬼、疯疯颠颠的法师尴尬不堪,站在法坛上第一次真正尝到了下不了台的苦味,恨不能飞上天去。以妙手回春自诩的太医,羞愧难当,悔当初不该自吹自擂,攀上太医宝座,如今回春无术,救命无方,恨不得钻到地里去。幸亏娘娘倒能体贴他们说:“医得了病,医不了命。诸位法师神医虽一时间不能得心应手,但皇上的病势却未见重起,有道是不重即好。能如此,也是一则仰仗上天的保佑,二则全靠诸君的竭力忠心。待皇上龙体一旦复康,我当代为一一奏明,日后论功行赏。依今日之计,尔等暂且回邸养精蓄锐,若有不测,即刻听诏入宫,如何?”

众法师太医见娘娘搭了梯子,一个个死囚得赦一般,争先恐后地退出宫去,有不少的从此销声匿迹,再也不敢出头露面。

俗话说得好:一手难抓两鱼,一笔难画两圆。且按下法师太医不表,却说城隍老爷风急火燎地进得宫去,正值妙庄王在上早朝,也顾不得是白天还是黑夜,竟在大白天里托起梦来。

妙庄王一见城隍,就象饿儿见了母亲的乳头,急切切地问道:“给朕送子来了吗?”

城隍诚惶城恐地跪奏道:“微臣领旨后,本应即速为君将子送来,但是……”

“唔……”

妙庄王一声“唔”,吓得城隍爷浑身筛糠,结巴着道:“君所讨之子乃系真命天子,而微臣所送之子,皆属凡问俗子。君不闻:‘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真命天子只能向上天可讨,微臣纵给君送得子来,也非天子,不能续婆袈后嗣,坐婆袈江山,岂不害君误国。故臣不敢为一己之利而罔上欺君,为保一殿之存而知法犯法。请圣上慎酌。”城隍拼着老命,斗着胆子,不敢出一口大气,颤颤巍巍地说完这套夫人所教之话,弓身俯首,尽管脊梁上的冷汗如群蚁爬动,苦难言状,也不敢动一动身子。

妙庄王听罢,一手轻抚龙须,一手按在左膝上,五指不停地轮流上下弹跳着,沉吟半响道:“爱卿所言极是,卿所送之子,既非天子,但不知平素所送之子皆属何等之辈?”

城隍一听,急得又是一身冷汗。此题夫人未曾教说,不知如何答好。然而幸亏连出了几身冷汗,浑身凉透,倒使这个懒庸愚昧的城隍清醒了许多,更因平日坐殿听祷,从平民百姓嘴里听得熟了,有道是熟能生巧,竟能临急瞎编出一套鬼话来:

“启奏万岁,微臣平日所送之子概属三类:日虎子、日犬子、日呆子。就是无天子可送。微臣若能送得天子,普天下的百姓,尤其是宫廷文武,谁人不想生得天子,以夺万岁江山为己有?为婆袈江山能万古千秋,尽管他们木鱼敲百块,嘴巴求百爿,微臣也不能送之。请万岁明察。”

妙庄王最为多疑,也最忧天下被人所夺,听罢城隍这番言语,不觉龙颜大悦,一喜之下,格外开恩,赐城隍平身。并当即赏赐灯油百箱,响炮千筒,香纸十担,袍服一套。接着笑吟吟地拉着城隍之手道:“百闻不如一见,爱卿不妨带朕走上一遭,让朕亲耳听听百姓所求,亲眼看看卿所送之虎子、犬子、呆子是何等模样,以饱眼福如何?”

因祸得福的城隍早已受宠若惊,飘飘然忘乎所以。又趁机对妙庄王恭维了一番,讨得欢心,便领着妙庄王的二魂四魄向城隍大殿悠哉而去。

妙庄王紧随城隍,飘至城隍山下,抬头一看,只见:

古樟荫翳,遮天蔽日,香椿翠柏,高耸云天,花草葳蕤,郁郁葱葱,藤萝荆棘,枝蔓缠绕,灵岩怪石,点缀其间。在巍峨峻嶒的半山腰间,密林深处,一座雄伟庄严的殿宇隐约可见,殿前层峦迭嶂,殿后一峰客晓拔起,一抹瀑布自天而降,沿着山脊,四道用青石板铺设的大道,逶蛇盘曲,拾级而上,直通殿门。善男信女,扶老携幼,摩肩接踵,你上我下,犹如蚂蚁倾巢。明眼人解签,瞎眼人拆字,看相算命,沿道设摊,胜似都城集市。铜钟声声,沿山随云,百里可闻;大鼓咚咚,声振八方。青烟紫雾,丝丝缕缕,袅袅潦荡,清香四溢。好一个佛门胜地,连妙庄王也羡慕三分。

进入殿内,更是另一番景象,抬头可见正殿上方,悬挂着斗大联额,使人望而生畏:

任凭你无法无天,到此孽镜悬时,还有胆否?

须知我能宽能恕,且把屠刀放下,回转头来。

中柱和前柱上黑底嵌金,分别是:

善报恶报迟报早报终须有报;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谁说无知?

为人果有良心初一十五何用烧香点烛;作事冒昧天理半夜三更要防我铁链夜叉。

后柱上写的是:

你的算计非凡得步进步那知满盘都是假筹画;我虽糊涂不过有几件记几件从来结账总无差。

正殿里,人头簇簇,挤得透不过气来,但却井然有序,供品祭礼,琳琅满目,烛光摇曳,香火闪烁,木鱼声,摇铃声,祈祷声,嗡嗡入耳。

此时,众佛早已跪迎妙庄王,城隍夫人知礼得体地退隐后殿。城隍爷双手一拱让道:

“万岁皇恩浩荡,体察民情,请上正座,且听百姓有何所求。”

说罢,自己在夫人的位上垂手恭伺。

妙庄王刚一坐定,只见一年轻妇人,满面忧戚,焚香跪祈道:“民妇已三十有三,却身无所出,备受丈夫拳脚咒骂之苦,城隍老爷大慈大悲,贱民不敢企望儿孙满堂,但若讨得点女半子,必许全猪全羊之愿。”说罢又在城隍塑像前磕了三个响头。

妙庄王笑道:“看来凡间百姓着实是见灯添油,见佛磕头。岂知朕非爱卿?”说着,又转过头去问道:“对此妇人,爱卿将如何应之所求?”城隍见问,慌忙跪奏道:“此应极易,待她夜间在东西两厢圆梦讨兆时,微臣可托之一梦,让她梦见在拣一堆芋籽,拣了一个又一个全是烂的,其中只有一个是半烂半好的。然后送她一个呆子,免遭丈夫拳脚而已。这就是微臣所送之呆子是也。”

妙庄王坐着,浑身怪不舒服,早已忍受不了烟火的薰燎,连连咳嗽道:“爱卿不妨带朕到村野街坊看看犬子虎子如何?”城隍做老爷惯了,从未如此站着说话过,早已站得腰酸腿疼,求之不得,妙庄王如此一声。象个小孩初次出门到外婆家似的,兴高采烈地在前面带路。

不一会儿工夫,到了一座凉亭,妙庄王从娘肚子爬出来后,可从未如此奔波过,早已大汗淋漓,便约城隍进亭且歇一歇,刚一坐定,妙庄王边撩起袍角不断扇风,又边环顾四周,只见亭两墙上写道:

远人近人,莫若行人,如宾如主;

来客去客,无非过客,不迎不送。

亭东墙上写道:

并坐须防三只手;

临行且记一回头。

又有人在靠背的北墙上用木炭写着一首打油诗:

家有千金厌不富,

尚求身后万事足。

早知今为门头客,

不若且把粥罇抱。

妙庄王看罢,问城隍道:“此诗何意?寡人不甚解。”

城隍听罢,手指不远处的一条小路笑道:“这就是前面来的那个老者写的,他原是一个小财主,家有良田沃土,只生一女,人称‘千金小姐’,这就是诗中所指的‘千金’,夫妇俩到鄙处求子时许愿:‘若能讨得犬子,就是讨饭度日也心甘隋愿,这就是诗中所说的‘万事足’。盖用俗语‘有子万事足’之意。这小财主果生一子后,满心欢喜,遍请乡绅豪富。请客之日来了一群乞丐讨吃。但小财主厌乞丐涕浓衣滥,浑身臭气,将他们一概赶出。乞丐们心怀仇恨,于一年冬天,他们将一个冻死的老乞丐在夜间背到财主阊门。第二天,财主一开大门,死尸‘嘭’地一声倒入门内。于是,乞丐们结伙告状,指控财主害死老人。于是,财主卷入官司,一缠三年,为保得老命,卖光房产田地,终与乞丐为伍。本想指望儿子长大后能伸冤昭雪。结果所讨只是一个犬子,虽非傻瓜呆子,但天性懒惰,无所用心。就连自己的生日也未能记得,母亲告诉他,生他那日,刚好村里做戏。于是,他虽年已十八,若有人问他何日所生?他就答曰:‘做戏时生’,此等犬子,只好如犬似狗,吃千家饭,喝百家粥为生。”

说话间,那财主一老一壮,蹒跚来到亭内。只见老者手拄一根竹杆,往地上的那一截,已裂得象个刷锅帚。浑身上下挂着飘飘零零的破尿布似的臭衣烂衫。那儿子腋下夹着一瓣破碗。一进亭内,就赖着再也不肯挪动一步,哭闹不休,非要父亲出去讨来送给他吃不可。

妙庄王看罢,不忍目睹,生怕沾上晦气,拉着城隍急忙离开凉亭回头便走。

城隍爷见妙庄王返身归途,立住脚茫然问曰:“万岁不是还要看看微臣所送的虎子吗?”

妙庄王摇了摇头,凄然地说:“不看也罢,所谓虎子,定是凶顽无比,荼毒生灵,到头来,必遭枪杀刀砍罢了。”城隍听了,点头首肯。

妙庄王魂游村野,转悠了大半天,不知中了城隍脱身之计,却对城隍感激不尽地继续说道:“此番与爱卿游玩,豁然大悟,待朕回宫后,必虔诚向天祈子,待得真命天子之日,朕当重修卿之宝殿,黄金柱银大梁,玉石瓦象牙椽,决无戏言。”说罢,飘然而去。城隍又是一番朝北遥拜,不见妙庄王踪影,才满怀欣喜回殿不表。

真是:

谁说妇人头发长,

怎说粉黛见识短,

自古金钗多妙计,

城隍夫人扭乾坤。

妙庄王到底如何求子,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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