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不去,你会生气地把我丢在这里一走了之吗?”陆路试探着问他。
没想到沈世尧摇摇头:“不会的,我会直接把你打晕,塞进车里。”
回想了一下过往沈世尧的行径,陆路打了个哆嗦,笑得勉强:“那我还是去吧……”
但晚饭却比陆路预想中轻松愉快很多。
沈母并没有一般长辈的架子,说起话来有趣又平易近人,说到出差的沈父,还故意磨了磨餐刀:“等他回来,我一定要把他关在门外三天三夜!”
一桌人包括墨墨都被她逗笑。
晚上洗完澡准备休息的时候,陆路心中感慨,不由走到沈世尧身边:“真羡慕你们家的氛围。”
“有什么好羡慕的,”沈世尧正擦着头发,看她一眼,漫不经心道,“以后你也是一员。”
他的眼神太过坚定,语气太过理所当然,一时间,陆路竟不知如何反驳。
本以为会在日内瓦待到假期结束,没想到第二天沈母就下了“逐客令”。
“带人家去滑雪啦!”沈母将墨墨揽在怀中,斜睨自己的儿子,“年纪轻轻就学老年人在家里发霉,真丢人!”
于是就这样稀里糊涂被沈母赶出家门,买了去采尔马特最为便捷的火车票。
和国内不同,瑞士由于多山,就连火车道也分平原和山路两种。而上山的车道则比平原的略窄,车厢当然也更狭窄一些,一排只有四个座位。
与陆路和沈世尧同坐的是一对白人情侣,交谈之下才知道是来度蜜月的。
“你们定过房间了吗?据说最近酒店都很紧张哦,我们提前两个月预定好了呢。”新婚妻子向陆路二人善意地提点。
然而被突然“赶出家门”,饶是沈世尧,也有只能碰运气的时候:“多谢了,我们到了再四处看看。”
火车抵达采尔马特,一下车,目之所及便是皑皑白雪,犹如童话中的冰雪世界。小镇是没有汽车的,只有电瓶车,沿着街道漫步,仿佛时间被凝进了琥珀。
街边是琳琅的旅店、餐馆和滑雪用品店,陆路原本还担心会真如那对夫妇所说订不到房间,但没想到他们运气不错,进去的一家有人因为飞机晚点无法赶过来,多出了一间房,正好转给他们。
和初到巴黎的忐忑比,如今的陆路在听到“只有一间房”时,内心竟没有过多的紧张和畏惧,这令她自己也倍感惊讶。
而安置好行李,简单地吃过午饭后,沈世尧便买好装备,带着她坐缆车上山了。
小时候陆传平虽然宠她,带她四处游玩,但因为太忙,很少有时间真正静下来教她什么。所以长到现在她骑车、游泳、滑旱冰依然通通不会,更遑论在真正的雪地上滑行。
见她一脸害怕的样子,沈世尧忍不住揶揄她:“想当初你跟我针锋相对绝不服软的时候,可没像现在这样胆小。”
“那不一样。”陆路没好气。
“哦,有什么不一样?”沈世尧循循善诱。
然而在陆路开口反击他前,沈世尧却已一个用力,背朝雪道,狠狠向下滑了下去。
神经病!这是陆路的第一反应,然而她的身体却做出了和她思维截然相反的动作。在沈世尧滑下去的那刻,她也不自觉地冲了下去!
必须拉住他,万一摔死了怎么办?那时候,陆路满脑子都是这样的想法,甚至忘记了自己压根不会滑雪这回事。
结果当然是两个人相拥着滚进了雪堆里,沈世尧用身体紧紧护着她,所以陆路没有感受到丝毫痛楚,反倒是有暖意自胸口慢慢渗开。这感觉,多像一场大梦啊。
最后两人是撞上了一棵树,树冠上的积雪哗啦啦地落下来,将两个人砸得头昏眼花,陆路又气又急,简直快哭了:“你这是发什么疯?”
沈世尧却置若罔闻,只摸着她的头笑:“你看,有什么不敢的。”
话音刚落,陆路便真的嚎啕大哭起来。其实就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会哭得这样伤心,仿佛下一秒即将失去珍贵的宝物。
明明这一生,她已经没有什么能够失去的了……
忽然间,有什么东西像羽毛般轻轻地落在自己唇上,陆路原本想要睁开眼看清楚,最终却不自觉地沉溺在了这样美好的触感中。
耳畔是陌生的语言,身后是苍茫雄伟的马特洪峰,陆路只觉得自己如同一枚渺小的芥子微尘,飘浮在空气中。
或许因为太累,当晚回到旅馆,陆路便赖在床上不肯起来。
沈世尧哄她先洗澡,她不听,非赶他先去。等沈世尧洗完澡出来,陆路已趴在床上沉沉睡着了。
说起来,这也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共处一室,但这个女人,怎么可以这么……没防备?
沈世尧不禁有些哭笑不得,好歹他也是个男人呀,一个对她表示过明确爱意的男人,她就不能稍微有些危机感?
饶是这样想着,沈世尧还是忍不住替她掖好被角,理了理凌乱的额发。
她的睡容被暖黄的灯光衬得格外安详,沈世尧忍不住牵动嘴角,从前觉得她生气的样子挺好看,现在这么一看,安静的样子似乎也不错。
那一晚,采尔马特下了一场常规的大雪。鹅毛飞絮中,陆路睡得格外沉,甚至做了一场梦。
梦中她回到故居,许久没有入梦的陆亦航坐在那棵开得极盛的紫薇花树下看书。
他还是年少的模样,她却变成了成年后的她。
她心中忽然无限感伤,走过去替他拂掉头顶的花瓣,只见少年时期的陆亦航突然抓住她的手,近乎执拗地问她:“你还爱不爱我?”
她不语。
他反反复复问了无数遍,最后,她终于开口:“山中一日,世上多少年?”
这真是个古怪的问题,她自己也感到纳闷,为何会问出这样的话?心一惊,整个人惊醒过来,这才发现身旁竟睡着个人。
房间虽开着暖气,却只有一床羽绒被。为了让她睡得舒服些,沈世尧刻意将被子往她那边多盖了些,自己便搭了一件外套在身上,模样有些滑稽。
陆路凝望着他熟睡的脸,心忽然变得格外温柔,像三月天将化未化的残雪。
然而于陆路而言温馨美好的夜,于陆亦航却凄风苦雨如地狱深渊。
他的心情在当晚的一场酒会上与丁辰狭路相逢后,跌入谷底。
“据说两个人是去法国度假了呀,也不知道是去里昂,戛纳,还是……普罗旺斯?”丁辰甜蜜地冲陆亦航一笑,“哎呀,反正也不关你的事啦。”
尾音未落,陆亦航已拂袖而去。
原来他们进展得这样快,仿佛才堂而皇之地在病房里接吻没多久,现在便已迫不及待地去度假。她就有那么爱他?像过去爱他一样。
越想便觉得整个胸腔都填满了冰块,冻得他牙齿打颤,浑身发抖。
冷,痛,又冷又痛……在这样寒冷的天气,即便是卑鄙,他也迫切地想找温暖的怀抱,靠一靠,获得片刻喘息。
敲开清珂公寓房门的时候,清珂刚做完一个人的晚餐。
第一个没法回家过年的春节,虽然收到无数的慰问和祝福,仍未免觉得伤感。而陆亦航也有好些天没联系她,她以为可以被别的事冲淡失落,却不想那样的情绪如影随形。
门铃响的时候,清珂的脑海中不由冒出陆亦航的脸,下一秒,又狠狠甩头:“尽做梦,哪有那么好的事!”
然而在打开门的那一刻,却是彻底傻了。
而在她做出下一步反应之前,陆亦航的手已紧紧揽住她的后脑。
他的动作有些重,她被勾到长发,吃痛,下意识吸了口气,心中却满是万死不辞。单恋的人,都有满腔孤勇。
陆亦航的动作一点都不温柔,但清珂却像是着了魔,就连最后哭出来,都有一种恍恍惚惚的幸福。
她抱着怀中的人,听着床上时断时续的烟火爆竹声,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幸福到就算下一秒死掉,也心甘情愿。
陆路和沈世尧一共在瑞士待了一周,一周后,沈母抱着墨墨为他们送行。
还记得那天临到门口,沈母忽然笑吟吟地叫住陆路,往她手中塞了个玉镯。陆路虽然不懂珠宝,但看成色,也知道是不可多得的上品。
她下意识地瞥了沈世尧一眼的表情,见他神态自若,她也就不扭捏地接过来:“谢谢伯母。”
“以后常来玩,老年人可是很寂寞的。”说着,冲一旁的沈世尧挤眉弄眼。
沈世尧装傻,几个人又寒暄了几句,才总算上了的车,去往机场。
离开十天,虽谈不上想念,却多少有些惦记。所以回归工作的第一天,陆路竟然清晨六点刚过便醒了,翻个身发现再无睡意,干脆起床。
电视剧马上开播,新专辑发行也临近了,接下来还有许多工作要做。陆路一边翻着未来一个月工作安排表,一边喝着热牛奶,没想到手机铃却忽然响起来。
这个时间点,陆路只能想到沈世尧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浑蛋,所以在看到丁辰名字的时候,一下子呆住了,向来不赖到最后不会起床的丁大小姐,这时候还醒着的原因只可能是一个,那就是整夜没睡。
陆路心中忽然有了很糟糕的预感。
果然,丁辰的哭声印证了她的坏预感,带Author回去见丁爸爸的事果然出了问题。
其实本来见面的气氛还算融洽,丁爸爸虽然不喜欢杜鸣笙的职业,但礼数总归是有,场面便不至于太难看。哪知道吃饭的时候电视刚好换到节前录的娱乐节目播放的那个台,丁爸爸瞥了一眼,脸刷地绿了。
台上那个跟别的女人亲昵互动的不是眼前女儿的男朋友是谁?
丁爸爸气得二话不说,当即把饭碗摔了。丁家今晚简直腥风血雨,丁爸爸非但不客气地把杜鸣笙“请”出了家门,连丁辰这个心肝宝贝也顺带轰了出去。
“他说这种负心汉不分手就不准再回家……”丁辰狠狠地抽噎着,“小六,你说是不是我勉强了?”
勉强爸爸,勉强杜鸣笙,也勉强自己。
陆路听着她的哭声,只觉得心也跟着一抽一抽的。这个陪伴自己度过了人生最坏的时光,她现在却什么也帮不到她。
陆路感觉自己被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包围,眼眶不由湿了,只能徒劳地不断重复:“乖,丁丁别哭,丁丁别哭……”
然而两个人却仍是哭作一团。
原本以为年后最重的工作是电视剧宣传,却未料想,刚上班不到半个月,新一波的绯闻风暴再度袭来。
电视剧刚开播一周,孟澜便被人拍到和神秘新男友亲密出入新居。各大娱乐网站,尤其粉丝后援会BBS上简直炸开了锅,众人的注意力一下子从新剧转移到神秘男友身上,四处都是八卦新男友身份的扒皮贴。
不出三天,新男友的身份就被人爆了出来,据说是世朝新上任的首席珠宝设计师。陆路看到帖子的时候人一愣,没来得及产生过多情绪,Cindy的内线电话已经打了过来,让她过去。
办公室,Cindy只顾着抽烟,陆路也就不敢先开口,良久,Cindy竟意料之外地问了她一个无关的问题:“你和沈先生还好吗?”
陆路怔忡了片刻,斟酌道:“还好。”
也没必要隐瞒,Cindy的人脉和眼线她虽然不知道具体多少,却也能猜出大概。在这样的事情上隐瞒,简直多此一举。
不过经Cindy提点,陆路这才想起从前偶尔还有娱乐周刊打她的电话,如今则是通通销声匿迹,想必沈世尧在背后有所打点。
正想着,Cindy又发话了:“那就好。其实电视剧开播收视率还不错,就是被这不合时的八卦一搅,又得花点力气转移大家注意力了。下个月清珂有场校园活动,你盯紧一点,别这边事情还没压下来,那边又出岔子了。”
陆路当然知道Cindy是让她盯紧清珂和陆亦航,不要再被人拍到,过度的感情绯闻对一个刚出道的女明星来说简直堪比毒药。
也不知道事到如今,Cindy对当初让清珂和陆亦航传绯闻后悔了没,然而那终归不是她能操心的事,从办公室退出来,陆路便又去忙了。
傍晚下班出来,丁辰的车已早早候在门外。
最近丁大小姐元气大伤,内心格外脆弱,陆路不得不跟沈世尧报备请假,每晚陪她吃喝玩乐散心。好在沈世尧最近在忙夏季珠宝的推出,对她也没有过多微词。陆路对此满心愧疚,想要补偿他:“等回头闲下来,我给你做饭吧。西餐比不过你,煲汤的手艺还是说得过去的。”
沈世尧捡到大便宜,自然卖乖:“不好喝可不算数的,要再补上,补到我满意为止。”
一个大男人竟幼稚得跟小孩似的,陆路没辙,跟丁辰提到的时候,丁辰坏笑地斜睨她一眼:“不错啊,进展飞速,小两口都学会打情骂俏了。”
“哪能,”陆路被说得发窘,“照你这个逻辑,他新年送了我匹马,你是不是觉得我们明天就要去结婚了?”
“干吗不去,”丁辰踩了脚油门,眯眼,“换了我,别说一匹马,就算什么都没有,只要他敢开口,我就敢嫁……嘿,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吧,以前敢,现在,不敢了。”
车窗外黑云密布,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颓势,陆路微张的嘴顿住了,最终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说什么都是伤,说什么都是错,不如沉默。
没想到自那天起开始的糟糕阴雨天气持续了近一个月才算才缓解,三月早春,本是万物复苏的喜庆时节,但对清珂而言,却好似蒙了一层雾霾。
不知道为什么,她最近的身体状况非常糟糕。非但什么都吃不下,还总是觉得恶心,体重一下子掉了好几斤,本来为了上镜好看保持的体型更瘦了,连双颊都有些凹陷,前几天还被陆路教育说要多吃点,这样拍照不好看,但其实她也不想的。
下午还有个活动在市里的大学城,是个小型的粉丝见面会,不知道为什么,电视剧热播后她在学生党里呼声特别高,大概每个大学男生的梦中情人都是她这一型的,五官精致,白白净净,留漂亮的黑色长发,穿一袭白裙子,就跟希腊神话里走出的女神一样。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简直是男人们的招魂幡。
但即便是招魂幡,也会有状态不佳的时候,好在下午的活动不需要现场演唱,只是和学生互动,签名海报而已,清珂不禁松了口气。
还是乍暖还寒的季节,出公司时,陆路看她脸色不好,特地为她捎了一条厚围巾。这样体贴的举动令清珂心中一暖,轻轻叫了声:“Lulu姐……”
“欸?”
清珂赶忙摇头:“没什么,就是想谢谢你。”
“你太客气了,”陆路被她逗笑了,“别忘了我们可是一条船上的人。”
准时赶到活动地点,粉丝居然已积聚了不少,甚至可以说超乎陆路的想象。原本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陆路拍拍清珂的肩:“加油,去吧!”
然而陆路怎么也想不到,才上台二十分钟,和主持人的互动还没结束,海报也没来得及签,清珂便突然晕倒了。
偌大的广场一时间人声鼎沸,陆路急坏了,赶忙带着人扒开人群,将台上的清珂抱下来带回车上,赶往最近的医院。
到了医院先是挂号再是检查,整个过程中清珂脸白得跟什么似的,一点意识都没有,陆路自己的整颗心都要蹦出来了,半晌,才平复住情绪,到走廊上打电话。
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打给陆亦航,但脑子里总有一个声音告诉自己,去吧,告诉他。
陆亦航赶来时已是傍晚,清珂做完检查后醒来了一次,现在又睡着了,被转入了VIP病房。
陆路守在房间里,不时看着墙上的挂钟,终于,门开了,陆亦航跨进房间,陆路也跟着起身:“你来了,那我先走了,有什么事你们自己聊吧。放心,已经安排好了,这里不会被拍到。”
刚要走出房门,陆路却感觉自己的手被拽住,陆亦航死死盯着她,连带着手里的动作毫不松懈:“不,我们谈谈。”
等了这么久才等到这样一个可以谈话的机会,陆亦航怎么可能轻易放弃。但鉴于前几次的经验,他也做好了再被陆路攻击的准备。
可没想到这次陆路却异常爽快:“好,既然你不想我走,我们就出去谈。”
VIP病区的走廊空无一人,无言地站了很久,陆亦航才迟疑着开口:“……听说你过年去法国了?”
“嗯,度假。”
“和谁?”陆亦航明知故问。
陆路也不恼,睨他一眼:“明明上回你也看到了啊,在医院的时候……”
陆亦航的脸刷地黑了,果然,她是故意的。知道他在那里,才故意在他面前吻别人。
谈话进行到这里,仿佛一下子陷入了僵局。许久,陆亦航才硬邦邦地开口,却明知故问:“那个人……是谁?”
陆路一下子笑了出来:“当然是我男朋友了。”
话音刚落,陆路不由一怔,仿佛瞬间明白,梦中的自己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山中一日,世上多少年?
然而无论答案是一年,两年,十年还是一百年……他们都回不去了。
陆路低头,看了眼手中拼命震动的手机,抬头面无表情道:“我该走了,Cindy找我有事了。”
临到电梯口的时候,陆亦航又叫住了她。这一次,他没有步步紧逼地跟过来,只是站在不远处轻声问她:“小六,你现在幸福吗?”
有莫名的酸涩胀满陆路的心房,良久,她淡淡道:“有什么不幸福的,倒是你,还是先考虑自己的幸福吧!”
也不知道清珂即将告诉他的消息,他有没有心理准备。按下电梯的时候,陆路轻轻闭上眼,心中有无限怅然。
再见了啊,再见了。我年少时最爱的人,和我最美好的山中岁月。
外面是又一场将落未落的春雨。静谧的病房内,刚刚醒来的清珂望着坐在床边,似乎正在走神的陆亦航,深吸一口气,怯生生道:“亦航……我怀孕了。”
窗外,一道春雷在阴沉沉的空中炸开,陆亦航的表情陡然僵住了。
原来她真的曾经因为爱,把整颗心都掏给了别人。而为了活下去,她只能将一颗石头塞回胸腔里。
当他伸手,试图温暖那颗心的时候,他不知道,那其实只是一颗石头。
而石头,是怎么都捂不热的。
到恒一楼下的时候,陆路抬头,发现只有Cindy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上电梯的时候陆路下意识看了看表,快九点了,原来都这么晚了。
她是坐计程车回来的,一路上接了好几个电话。清珂在大庭广众下晕倒,除去在现场的媒体,也有别家记者收到风,跑来探听消息。还好他们动作快,早跟院方及主治医生打点好,这才没有走漏风声。
告诉记者清珂晕倒只是因为普通的低血糖,陆路揉着太阳穴哀叹,明天大概又是一场硬仗,谁说生活不是最大的战场?
进了公司,陆路直奔Cindy的办公室。Cindy原本在看送来的剧本,见到她,这才将头抬起来:“清珂还好吗?”
“还好,我留了人在外面守着,有情况会随时通知我。还有……陆先生也过去了。”
对陆亦航的出现Cindy毫不惊奇,只在意一件事:“没有被人看见吧?”
“从后门进的,也交代了没做访客登记。”
“那就好。”Cindy的语气这才和缓些,顿了顿道:“陆亦航那边是什么态度?”
“我不清楚,”陆路迟疑了片刻,答道,“他刚来我就走了,想把空间留给他们,让他们自己自己谈……毕竟这么大的事,我也插不上话。”
其实清珂突然怀孕的消息只有当事人、陆路及Cindy知道。就连今天一起去活动现场的工作人员,也都被蒙在鼓里。这事太大了,陆路刚听到医生的诊断时,人都懵了,愣了好久,才跑出去给Cindy汇报,以及做各方面的善后。
好在处理结果不错,现在还没有人识破。然而这个问题一日不解决,便一日是个不定时炸弹,随时都会引爆。
作为经纪人,陆路当然知道公司的立场,清珂刚出道没多久,又被力捧,公司钱砸了不少,成效还没出来,在这个节骨眼上如果清珂要生孩子,便只能隐退,日后复出不复出不好说,但眼下投进去的钱算是打水漂了。然而如果将孩子打掉……陆路摇头,即便她对孕育一个生命缺乏具体概念,却也仍在想到这种可能的时候心中一痛,一个鲜活的小生命啊,杀掉它,于心何忍……
是Cindy的声音将陆路的思绪拽回眼前:“那今天先这样吧,你先回去,有什么消息告诉我。我们也等等当事人的说法。好在怀孕时间还不长,还能再等等。”
出了Cindy办公室,陆路总算是松了口气。
累得浑身骨头都要散架了,陆路只想赶快回家洗个澡睡觉,然而沈世尧的电话却不依不饶地打了过来。
不用接,陆路都知道他要说什么,大概是昨天给他煲的汤又让他大爷不满意了。
陆路觉得自己简直是自作孽不可活,怎么就会突然为陪丁辰不能多和他见面感到愧疚,从而许下了世界上最愚蠢的诺言——给他做饭。
就这样,她任劳任怨地做了大半个月的饭,花样换了老多,从排骨乌鸡到牛腩白肚,最后狠狠心,连鲍鱼都招呼上了,没想到沈世尧仍然有诸多意见:这个炖太久了,那个还不够入味……最令人发指是,他竟然不吃鲍鱼!白白浪费了陆路那么多白花花的银子,她可是泣血买了最贵的那种!
如此惨状,陆路终于怒了,非常非常想把汤锅扣在沈世尧的脑袋上,然而当她准备这么干的时候,沈世尧今天却忽然换了路数:“听说你下午有活动,现在下班了吧,吃过饭没?对了,今天你炖的鱼汤味道不错,你要不要也来尝尝?我给你留了一半,顺便还做了两道菜,要饿了的话,就当宵夜吧。”
被沈世尧这么一提醒,陆路才想起来自己压根没吃晚饭,从出事到现在,她连口水都顾不上喝。
然而人就是那么奇怪,不被提醒就不会觉得饿,一被提醒,一下子就饿到不行。捧着空空如也的肚子,陆路没骨气地妥协了:“好吧,我去找你吃饭。”
沈世尧住的不是独栋别墅,而是闹中取静的高层公寓。记得第一次上门做饭时,陆路还略感惊奇,总觉得他这种人,要住在那种门前有草坪,屋后有游泳池的独栋别墅,才算符合他的个性。
没想到她说出来,却被沈世尧笑着调侃:“你这个提议不错,我回头考虑一下。不过游泳池一个哪行,起码也要两个,才符合我的个性,你说是不是?”
陆路被这话气得半死,冲他翻了个白眼。
然而就这么稀里糊涂做了半个多月饭,从最初的尴尬不适,到现在虽不算熟络,却也几乎摸清了家里餐具、调料瓶的摆放位置,陆路被自己的适应力吓了一跳,感到恐慌。她怎么这么快就习惯跟沈世尧在一起,在他家随意进出了?
好在这样的情绪没持续多久,便被随后产生的别的情绪取代了。
沈世尧独居,负责整理房间的蒋阿姨每周来两次,有一次撞见陆路在厨房做饭,吓了一跳,以为家里进了贼。
“我为沈先生工作了十年,除了沈凌小姐,还没有见过家里出现别人。对不起,刚才是我失礼了。”蒋阿姨彬彬有礼地道歉。
听罢,陆路一边笑说没关系,一边感觉心中升起另一种怪异的情绪,久久难以散去。
再后来,蒋阿姨也就慢慢习惯了陆路在厨房里捣鼓这捣鼓那,空闲的时候,还会坐下来帮陆路泡杯茶,两人聊聊天。
原来蒋阿姨是沈母年轻时家里的阿姨,沈母去了瑞士后,她不习惯国外的生活,便要求留下来,正好照顾沈世尧的起居。
得知陆路已见过沈母,蒋阿姨的惊讶溢于言表,然而面上却是大方得体的微笑:“沈太太是个非常有趣好说话的人,陆小姐以后一定能和她相处得十分融洽。”
陆路有些汗颜,怎么全世界都觉得她会和沈世尧长久下去……她不过是,不过是想要度过眼前最挣扎的这一段而已。
思及此,陆路心中不由更加五味陈杂,果然自己还是太卑鄙了吧。
陆路赶到的时候,沈世尧刚把热好的汤端上桌,听见门铃响,去开门,手上还套着隔热手套。
陆路忍俊不禁,想到这半个月遭受的“非人对待”,决定报仇:“先说好啊,不好喝不算数的,要再补上,补到我满意为止。”
没想到沈世尧笑得比她更灿烂:“没问题,一言为定。”
陆路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什么啊,她一定是忙得脑子当机了,那汤不是她自己煲的吗?
可恶的沈世尧!
不过虽然又被戏弄了一次,但所幸持续了半个月的煲汤地狱算是正式结束了。吃过饭,沈世尧非常绅士地开车送她回去。
半路经过曾经的澳海,如今的远航,望着那高耸的建筑,陆路不禁有些发怔,觉得熟悉又陌生。这是爸爸的王国,直到今天,她也是这样的坚信的。
而在被仇恨与痛苦折磨的那些年,她对宋清远和陆亦航却始终残留着一丝感谢,感谢他们没有毁掉爸爸的王国。
因为这里寄托着她对去世父亲的全部眷恋与回忆。
已是华灯初上,一盏盏路灯如明珠般璀璨,车外则是绵延不断的彩色车河。这大概是城市最辉煌绮丽的时刻。陆路偏头偷看沈世尧一眼,心中充满感激。
感激这个人,陪自己走过了这一段,就连她自己也惊奇,自己那颗冰冷的坚硬的心,竟开始逐渐变得温暖柔软起来。
真是神奇啊,陆路忍不住轻叹。
然而下一刻,陆亦航的面容却冷不丁地自脑海冒出来,他是那样悲伤到近乎固执地望着自己,却始终不开口说话。陆路不由想到下午的情形,整个人呼吸一滞,刚才的好心情一下子全没了。
车窗外,自下午开始的雨仍没有要停的意思,陆路烦躁地闭上眼睛。
凌晨三点半,陆路的手机突然响个不停。
抓过来接听,负责守在清珂病房外的员工舌头都吓得捋不直了:“Lu、lulu姐,不好了!清珂小姐不见了!”
原来大半夜清珂醒过来,嘟嚷着口渴要喝水,她身体太虚,便叫守着她的人去买水。本来VIP病房里东西一应俱全,但清珂却坚持要喝某个牌子的纯净水。拗不过她,只能去买,然而再回来,病房已经空了。
不敢惊动值班的护士,怕惹出不必要的麻烦,吓坏了的员工只能跟陆路打电话。陆路听完,原本浓重的睡意统统散去,胡乱抓了件外套起身:“我知道了,你先镇定一下,然后继续守在门口,假装没有任何问题,其他的我来处理。”
去往医院的出租车上,陆路开始拨陆亦航的电话。
没想到陆亦航接得非常快,听声音,大概还没睡。陆路也懒得深究他半夜不睡的缘由,匆忙交代了清珂的状况后,沉声道:“我不知道你跟她说等了些什么,也不想知道,但是现在我需要你帮我找到她。今天下午还有昨天活动的学生组织来医院探病,如果赶不及把人找回来,问题就大了。”